“卖货~卖货——”
街头,一年轻小伙挑着木挑子,上面两筐满满当当的零碎货品,一边走一边高喊,试图吸引来往行人的目光。
“大柱子,你还在卖这些小玩意呢?”
有相熟的人恰好路过,调侃一声,然后又随口开了一个玩笑。
“洪水刚过,这些东西,都不是顶紧缺的物件,家家户户能不买的都不会买,要我说,还是那句话,若你能弄到粮食,不用你喊,大家争着抢着来找你!”
被叫大柱子的卖货郎面相有些憨,闻言只是苦笑一声。
“唉,若真有粮食,谁还出来到处跑。可若不出来,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就是有粮食,也买不起。
刚刚还调侃的人闻言也是叹了一口气,世道不好,如今连粮食,都吃不起了。
两人话里话语间,都是洪水过后粮食短缺,生活艰难的叹息。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放粮了!罗氏米行开门了,大家要买粮的赶紧!”
一时间,街上的人仿佛个个长了飞毛腿,卖货郎挑着的两担子货物,在奔跑拥挤当中挤掉在地上都无暇顾及,周围的人根本是捡都不去捡。
如今城里人人盼着的,是每日粮行开门,不说每天都能有饭吃,便是买到一两米,再到城外挖些野菜,熬成清冽的米汤都成了日日夜夜的美梦与期盼。
卖货郎远远赶到的时候,罗氏米行的瘦高个掌柜正眉开眼笑的朝大众宣布。
“今日米价:精米八百文一斤,粗米六百文一斤,陈年旧米四百文一斤!”
话一出,骤然引起轩然大波。
“什么,昨日精米才五百文,怎么今日就变成八百文了?”
罗氏米行掌柜嘴角一挑,语气很是不客气,“官府都没粮,你若没钱,饿着肚子没人逼你买!”
男子气的一噎,登时面色通红,却又不得不拿出揣在兜里揣了大半日的钱,也才区区三百文。
瘦高个掌柜见状,讥讽一笑,“呦,我当是大主顾呢,原来只有三百小钱,这点钱,连这一把精米可都买不起!”
男子看着掌柜抓起一大把米,当着他的面扬回装米的匣子,咬了咬牙,“买三百文的陈米。”
说是陈米,可匣子里的米早已发黑,甚至部分发霉,搁在以前,便是闹耗子,耗子都不吃。可如今,为了活命,他们却不得不吃这曾连耗子都不吃的霉米。
众人心底犯酸。
“呵!”
瘦高个掌柜轻哼一声,转头带着些刻薄的得意吩咐伙计,“喏,记得多给他称一两,免得这穷酸鬼说咱们米贵!”
伙计应了一声,然后在男子期盼的眼神下,将刚刚到称的陈米随手抓回了一把,当着众人面,放回了原有的大匣子。
“你!”
男子气急,刚要发作,就听得那瘦高个掌柜开始阴阳怪气。
“如今粮食短缺,必有捣乱闹事之人,在我罗氏门下做事,把招子都给我放亮点,谁若闹事,从今往后一律不得在我罗氏买走一粒米!”
一番话,成功浇灭了众人心底的愤恨。
大家伙虽心中不服,可面对无米下锅,甚至饥饿至死的境地,只能吞了心底那口气。
沈周容站在围观百姓身后,眼底一片寒意。林砚之牵着马,不需要抬头,也能看清罗氏高悬的米铺门匾,低低嗤笑了一声。
那瘦高个掌柜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朝这边看了几眼,带着浓浓的探究。然后招呼离他最近的一个小伙计,在其耳边悄悄吩咐了几句,随后负手而立。
林砚之在那小伙计靠近之际,眉眼带着故作的惊喜看向身侧的沈周容。
“没想到这里粮价这般高,咱们带来的粮食可要赚大了,小姐打算何时开张?”
沈周容也注意到了来人,眼底寒芒未敛,故意道:“待运粮的车马一到,咱们就开张!”
那小伙计听到,眼睛咕噜噜一转,回头朝那瘦高个掌柜汇报去了。
“掌柜的,小的听到,他们也是来卖粮的,粮食马上就到,听说还不少呢,足有好大一个车队!”
“什么!”
瘦高个掌柜一惊,在他心底,立马想到的,是如今若有新的粮食大量到来,自家这些时日哄抬起来的粮价,怕要大大暴跌了。
岂非亏损巨大!
心中当即起了主意,“你去继续跟着他们,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他们带了多少粮食,有多少人护送,最重要的,是普通商户还是背后有人?”
小伙计点头哈腰的走了,瘦高个掌柜眯着眼打量沈周容与林砚之牵马离开的背影,少顷,转身匆匆离开。
而彼时,沈周容与林砚之对于后面再度跟上,一看就心怀不轨的小伙计,两人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也不察。
“可要到其他粮行?”
林砚之见她脸色不佳,开口建议,沈周容还未说去与不去,就听到身边有人接了话。
“哎呀,不用去了!”
两人看过去,是一个刚刚又买了霉米的中年汉子,衣衫还算干净,可整个人脸上愁容满面。
见他们看过来,带了些不好意思。
“整个松江,都是这个价,两位去了也白去。”
林砚之心中有疑,当场便问出了口,“大哥,此话何讲?”
中年汉子没想到林砚之会这般叫他,看来人穿的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观两位从外地而来,定然不知这罗氏米行,大洪水之后,只有他家一直有米出售,到如今,能买到米的地方,也都是他家商铺,便是二位一一去了,也不会有比这更便宜的价格。”
沈周容问:“这松江府衙没有发放赈灾粮吗?”
闻言,中年汉子容色更愁,“发了,可底下的县府受灾也不容乐观,这里分一点,那里分一点,府衙的粮只坚持了半个月,就见底了。”
沈周容又问,“如此,那朝廷的赈灾粮可是一定也不曾发放过?”
谁知那中年汉子一听,不赞同了。
“发过,只是几十马车的赈灾粮一到,三日时间就见了底,官衙贴了告示,每家每户,一个人头三斤米。”
见他虽如此说,神色却未有一丝展颜,沈周容明觉内里有鬼,于是问他,“如此,兄台提及时为何还如此愁色?”
中年汉子哀叹一声,似是抱怨,也似是心凉。
“小姐有所不知,这赈灾粮啊,都是些发了霉变质的陈米!”
霉米!
沈周容和林砚之各自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不可置信。
“朝廷发放赈灾粮,从来都是去岁新米,发放陈年霉米,这松江知府也不怕朝廷查下来掉脑袋?”
林砚之装作不懂世事的富家子弟,神色半惊半天真的试探追问。
中年汉子满眼的无奈,“起初,大家也都不信,认为是秦大人偷换了粮食,可是,后来胡大人出现了,亲口承认今年朝廷发放的赈灾粮就是如此。”
“胡大人可是好官啊,这么多年,为百姓那是呕心沥血,只可惜,因为当时嘉县传来噩耗,大水以迅雷之势一连淹没了十几个村庄,胡大人一心急,亲自带人去救灾,这一去,再没了音信,怕是......怕是......”
中年男子没有再说,朝两人微微点头叹着气离开了。
而此刻,沈周容心底疑团重重。
朝廷发放的赈灾粮,竟然是陈年霉米,这要让一直以来对大安虎视眈眈,且国力更加强盛的大齐知道,只怕要笑掉大牙,紧接着,怕就是雄兵出征!
而胡万庭,她来时,还听有人上奏折,参其畏罪潜逃,如今倒变成失踪了?
若胡万庭真的死了,朝廷不会不知道消息,如今看来,怕是真的去抢险了,只是这一去,可真成了生死难料。
沈周容几乎是咬着牙问的林砚之,“今年赈灾粮出京时的检验官是谁?”
林砚之想了想,“户部右侍郎杜严礼。”
杜严礼?沈周容记得这个人,年近四十,中等个子,微胖。按沈周安的话说,是个极其精明,且实打实办事的人。
那这位杜严礼的嫌疑,暂且往后排一排。
沈周容蛾眉轻蹙,“负责押运粮食的柳关正,速来清正,且刚正不阿,连我的面子都拒过两回,在他眼皮底下偷梁换柱,也不大可能。”
“按理说,户部不允许这样的霉米存在,更不可能发放给灾区百姓,若说这两个环节都没有问题的话,那便是刘钦。他身为江南指挥使,所有粮草调动,都需听他一纸调令。”
“胡万庭这个人,出身甲字五号,当年跟过父皇远征边关,武将脾性,胆子是有些大,不服管也有,可若让他说谎,堪比违反军令。”
沈周容将可能大幅调动粮草的人员密切分析了一遍,林砚之一边听,一边心底默默分析。
“如此,殿下是怀疑刘钦?”
沈周容想起来时,林砚之听她问起刘钦时的避而不答,没有直接说不,也没有直接说是。
忽而,展颜一笑,晃花了他的眼。
“你说,若本宫出手,将江南这滩水搅的更浑一点,会不会更有意思?”
林砚之站在沈周容身后一步,忽而躬身一拜。
“臣,林砚之,愿听殿下差遣!”
沈周容看着眼前人,探究的目光毫不掩饰,“林大人倒是执着。”
葱白的指尖抵在林砚之心口,沈周容带笑的眼底闪过一丝致命的危险。
“就是不知,林大人这里藏着的,到底是对本宫的忠诚,还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