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随着马儿一声嘶鸣,众人稳稳停在一处旷野。
“殿下,前面就是梅阳县,过了梅阳,就算是入了松江府的地界。”
梅阳,是苏州与松江两府的边界,划分上隶属苏州府。
沈周容骑在马背上,放眼望去,远处一片汪洋。
“梅阳地处偏远,河道宽阔,若非松江府大洪泄下,不会是如今模样。”
看见自家主子眼底的叹息,长青也不免惋惜。
“可惜了河道两岸成片的农田。”
已经由青转黄的稻谷全部浸在洪水里,耷拉着身子,早已**。
林砚之骑马站在旁边,眼底暗色一览无余。他清楚知道,这些只差半月就要成熟的粮食,一颗也救不回来了。
一旁的路喜愁眉苦脸,“洪水过后没有粮食,这里的百姓可怎么活呀。”
“朝廷自有赈灾粮拨下,况且,大到每个州府,小到各个县衙,都备有一定的储备粮。这里的灾民,不会挨饿。”
路喜习惯性的点了点头,待回过神,发现与他说话的,乃是一国之尊的沈周容,顿时吓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他记忆里的镇国公主,可从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人!
于是再有诸多话,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忽然,有影子在长青乘骑的马儿身上闪过,在沈周容眼前划出一道圆形的光。
沈周容神色一凛,牵着马儿转向身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她与一起御马回身的长青发现了远处的异常。
有类似镜子的亮光,从对面的山上打了过来!
沈周容一个眼神看过去,一旁的不羡长鞭一扬,马儿瞬间疾驰。一马当先,先去探查情况。
林砚之看着亮了三下的光团,双腿一夹马肚,紧紧跟上了已经出发的沈周容。
山脚下,几人先后翻身下马。
“殿下,是一些年轻百姓。”不羡探查归来,如鹰一般从半山腰飞跃而下。
警惕的看了一眼林砚之,后道:“山里有东西!”
沈周容抬起头,眯起眼睛,打量眼前这座不算特别高的山。
山高一百二三十米,若非一侧尽是平原,眼前这座山,只能被叫做大一点的丘。
“可查到是什么东西?”
“属下还未探知,里面……”
不羡停了一下,在沈周容望过去的时候,立马低头,将自己看到的尽数说了出来。
“里面,好似有人在开矿!”
“私矿?”
沈周容若有所思,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林砚之。
“林大人博学广知,可知,这梅阳县,是否有朝廷特批的矿产?”
听到矿产二字的林砚之神色一震,眼中一道暗芒飞速划过,整个人变得异常凌厉起来。
“据在下所知,并未。”
“有意思。”
身旁的沈周容笑了一下,林砚之明显听出了她笑中的冷意,默默为山中人捏了一把汗。
但愿,不要是什么私开矿产!
“不羡,前面带路,咱们上去一起看看!”
沈周容发了话,而后大步向前,没有丝毫犹豫。
林砚之紧跟在后,一边走,一边以手势,告诉路喜一路小心,千万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路喜同样打着手势回他,一边,又佩服沈周容的胆大。
他从未在皇都任何一名贵女身上,看到如此不惧一切的胆色和无所顾忌。
几人一路悄悄上山,在半山腰,发现了入口。
入口处由两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严格把守。
众人远远绕过,然后在不羡的带领下,成功从一处隐蔽树洞进入山体内部。
眼前是一处硕大的自然形成的溶洞,不知是不是洪水的原因,洞里四处都在往外渗着水,十分潮湿。
往里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有声音慢慢传了出来。
成功躲开三批守卫后,众人终于见到了里面的真面目!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轰的一声,随着剧烈的炸响,众人身边的石壁都连着震了三震。
视野开阔的中心圆形大坑内,蒸汽混着尘土散过,立马便有人喊了一句。
“快,都给老子速度点!”
紧接着,刚刚还‘空旷’的空间里,迅速涌出几十号手带铁链的汉子,用推车开始一边捡一边往另一个大的洞口运输碎裂的石块。
这些石块在火把的照映下,发出柔和的、璀璨的金芒。
这是一处金矿!
一处没记载进朝廷名录的金矿!
这处中心场地与周边无数坑洞尽数相连,从这里直接过去,显然不可能,于是几人慢慢退回身影,前前后后绕了多个重叠交错的坑洞后,终于在不羡的带领下,来到了最大最热闹的一个。
辅一入眼,饶是早有猜测,还是忍不住震惊。
被爆破成碎石块的金矿石由手带铁链的汉子接二连三用推车运往这处提炼室进行第一道工序。
被推进巨大的石碾子,众人合力将其碾碎成粉,然后进行巨大的工程——水洗,最后进行大火熔金,如此,一块块纯度极高的金块就此完成。
“敢私炼金矿,这些人都不怕死吗?”
路喜从没见过如此场景,将捂着嘴巴的手偷偷撒开了一个缝,说完后,又将自己惊讶的嘴巴手动合上,严肃中透着莫名的搞笑。
林砚之站在沈周容身后,看到她面上神色未变,只一双眼,在短短片刻沉如霜雪。
一旁长青也注意到了自家主子突变的情绪,忍者怒气问:“殿下,可要去当地府衙?”
沈周容冷冷看了一眼如熔炉一般的炼金洞,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先出去,再做打算!”
出来时的速度,较上山快了许多。
山脚下,林砚之提议,“殿下,去县衙之前,咱们是否先了解当地药材和粮食情况?”
沈周容略一思索,示意一旁的长青先去打探,长青一扬马鞭,迅速消失在山林前方。
不羡接替长青位置,身背长刀,护在沈周容身侧。
林砚之也有想法。
“山里面多是壮年男子,且手脚皆被铁链所缚,我让路喜去附近村庄打探打探,看村里人是否知道金矿一事。”
沈周容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句,“一定小心。”
路喜受宠若惊,连连保证不会被发现端倪,而后策马离去。
“咱们去看看河道。”
沈周容一句话,三人立即向最近的河道奔去。
河道的情况如沈周容一早所料,所有隘口,以及早前人力所建的大坝,被一泻而下的大水冲的稀烂。
难以想象,这么小一个县,便是早有准备,恐怕也疏散不了上游倾泻的洪水。
许是洪水早已过境好几天的缘故,有的地方,已经慢慢澄清了下去,可以看见沉在水底的各类杂物。
老树树干、屋梁瓦片、还有建坝的大沙袋。
“去县衙!”
沈周容一句话,三人策马狂奔,直奔梅阳。
刚刚进城,就遇到了早已等在此的长青。
见她一双剑眉紧蹙,同自己暗暗摇头,沈周容便知,这梅阳县的药材和粮食,怕早已短缺许久。
放眼望去,满大街行人寥寥,甚至看不到一张笑脸。
本就沉重的心又沉了一截。
“容儿,你可知天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她摇头。
“是百姓。”
“自古以来,皇权更替,朝代更迭,没有人,能将皇位一代一代毫无意外的传到子孙手中。可百姓能!容儿可知为何?”
她再次摇头,小小的她,根本不懂百姓是什么。
“百姓,乃一国之根本。你勤政是否,百姓不会关心,你廉洁与否,百姓也不会关心,他们关心的,是安稳的生活。”
“所以,谁能给他们安稳富足的生活,谁能保他们不被外族侵扰,谁,便是他们的皇。”
初听时,她不懂。
待她懂了,父皇早已不在。
不过没关系,她会代替父皇,继续父皇的责任,守护她自己的百姓!
“这位大娘,请问县衙怎么走?”
被称作大娘的老妇人面色憔悴,闻言,先是看了在她面前问话的长青一眼,又带着些警惕和怯意,朝沈周容几人飞速打量了一眼。
沈周容换了衣裳,卸了钗环,穿着与林砚之差不多样式和质地的服饰,并未特意装作男人。
所以老妇人打量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出了她乃一名女子。
高头大马,行装过简,身边还没多少仆人,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家里又有产业,出门游玩的年轻人。
眼里本就不多的光片刻间散了不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
说完颤颤巍巍的走了,临走前,留下半句不明所以的话。
“去了看看就走吧,早点离开。”
沈周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不识人心的弱女子。只与长青眼神一交汇,便知此中必有蹊跷。
路喜在这时也已回来,罕见的,和长青一个样,甚至更低落一些。
至此,沈周容彻底确定,那处金矿,乃违禁私自开采,本地百姓根本不知,甚至,她百分百确定,那些手带铁链的汉子,十有九成,就是当地被抓的百姓!
林砚之神色沉了沉,没说话,只在沈周容身上,看出了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
这股气势,他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
便是镇守西北三十年,如今正在朝堂,任职兵部尚书的岑玄商岑老将军。
沈周容的气势甚至还要更强一点,这是独属于她,以皇族身份,得封镇国二字,手握生杀大权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