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盏和闻诏离得近,能清晰地瞧见他面孔的变化,以及那不着掩饰的厌恶。
她一只手还被闻诏抓着,因此只能别扭地偏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来身后站着的,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先是那个出声的男的,看着和闻诏差不多年纪,穿着也较富贵奢华,可样貌和身形却与之相较差远了。
尤其那嚣张纨绔的姿态,仿佛比她这个公主还够资格嘚瑟。
褚青盏目光仿佛受到污染般偏移,这一偏移右边那位亭亭玉立的女子便映入眼帘。
这位女子形貌虽然一般,可胜在周身气质好,端庄娴静如夏日平湖里的一株碧莲。
她的着装虽是府上的丫鬟装扮,可一些细节处却又显现不同,比寻常的丫鬟打扮的要出彩许多。
褚青盏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紧盯着身后的闻诏。
这位公子打扮的男子盯了褚青盏许久,可惜褚青盏除了一开始好奇的第一眼外,便没瞄过他一眼,自然没注意到他眼中的惊艳之色。
闻诏忽然松开抓着褚青盏的手,他极快且熟稔地收敛了眸中外泄的情绪,从容不迫地调整姿势站了起来,语气有股说不出的冷淡客套:“三弟何事?”
“三弟”脸色微变,似是不满意他这二哥打招呼的方式,本想动嘴发作一番,可不知因为什么,又压了回去。
转为用下巴指了指褚青盏,颇有一套“当家主人”的姿态道:“这姑娘谁啊?本公子还在用餐时就听说了你在这院中罚人,但罚人也得看是谁的地盘啊,为何不事先通传一声呢?”
闻诏没急着回他,先是平静地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的褚青盏,似是在观察她面上的表情,随后不紧不慢地回复道:“这是葛管家新送来的丫鬟轻盏,今天初次见面便耽搁了小娘熬药的时辰,这内院主母最大,所以小娘特让我带着这丫头来主院罚跪,以戒她当丫鬟的规矩。”
这话较真起来其实很有说法,比如他最后一问其实是没回答的。
只是不知其中的哪几个字取悦了这位“三弟”,竟也顾不上深究闻诏的话了。
他低头仔细地端详着褚青盏,扫到她质朴粗糙的着装时,明显蹙了蹙本来就紧巴的眉头。
可一扫到她的脸时,又春风拂面般眉头舒展,他点了点头,语气不似先前般傲慢:“你叫青盏?是哪两字?”
他问这话时,闻诏和一旁的女子同时一怔,那女子更是不由自主地眉心微蹙。
褚青盏是不愿意以这种一立一蹲的姿势与人交谈的,只是方才为了捉弄闻诏,蹲下的时间过久,双腿便十分不争气地麻木了起来。
这会儿她又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糗,也不愿意就着这个姿势仰头回人家的话,于是便只能半垂着头说话。
只是她不知自己这个姿势在他人眼中却显得格外楚楚可怜的模样。
“轻舟的轻,灯盏的盏,二公子给取的。”
三公子听到前半句时,原本已喜眉笑眼地堪堪称好,可直到听完后半句,那脱口而出的“好”字便像卡喉的鱼刺般,既难以吞咽,又难以取出,一时变得好不自然。
这时,那碧莲般的女子在一旁观察良久,解围似的开口道:“这位妹妹可是跪立许久,把膝骨都给跪伤了?”
褚青盏抬头看她一眼,心道好强的观察力,只不过有些许偏差,她不起身,并不是跪伤了,而是……蹲麻了。
这一句话引来了其他两人的视线,褚青盏方要回答,便见那不知姓名的三公子不知是什么人善心慈的大好人,竟抢口帮她一个初见见面的小丫鬟说话。
那三公子听了一旁女子的话,恍然大悟般看着褚青盏:“我道你为何不见礼,原来竟是跪久了不能站起。”
随后他又看向闻诏,颇为正义地指责道:“庶兄,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娇弱女子在你面前下跪,而不帮扶呢,此等行为,可不像我们闻家男儿的做派。”
褚青盏嘴角不动声色地上扬,这位三公子说了这么多话,却只有这一句话合她的心坎,简直就是言她所想!
她借角度抬头,迫不及待地想瞅瞅二公子的脸色,却和刚垂下目光的闻诏刚好对上。
这闻诏不知是“面具”戴得太好,还是真就那么平心静气毫无波澜,脸色并未出现褚青盏想象的那般“气急败坏”的神情,而是早有预料般捕捉到了她脸上那抺未来得及撤下的得意微笑。
褚青盏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闻诏原本就怀疑她是主母那边安插来的人,这位三公子一口一个“庶兄”,显然正是大娘子的儿子。
眼下这位三公子不知是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因为藏了什么别的小心思,总之不就更加证实了她有可能是他们这边的人。
褚青盏深吸一口气,心道本公主有大难!
以闻诏这个小心眼,光是怀疑就让她在这院中跪三个时辰,若是在心中真的坐实怀疑,还指不定要用什么手段折磨她……
她急中生智,忽然很有眼力见地替“主子”说话道:“多谢三公子好意,只是此事并不关二公子的事,轻盏做错了事,是自己心甘情愿领罚,若是不按规矩罚完,轻盏恐怕自己会先寝食难安。”
她说完这番话,先不管三公子是如何反应的,倒是先心虚地瞅了一眼闻诏。
果见这人一脸无言地盯着自己。
褚青盏在那目光中,第一次深刻地自我意识到“大言不惭”这四字如何书写。
她心虚地垂下头。
是啊,好一个“心甘情愿”,好一个“寝食难安”,若是那只溜进闻诏衣领的大黑蚁,此刻已被闷死,这话似乎还能可信那么一丢丢……
嗯。
这下可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算这三公子再怎么怜香惜玉也说不了几句。
他憋闷半晌,只得生气地拂袖而去。
而一旁的女子瞅着他离去的背影,似是要跟上,可回头瞥了一眼闻诏,不知在想什么,便留住不动了。
目光如火如荼,闻诏不得不回看她,语气似乎有几分无奈:“清荷姑娘还有何事?”
褚青盏原本见人走了,正准备偷偷用手锤醒麻木的双腿,闻言却一怔,连捶腿的功夫都忘记了。
咦?
好耳熟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这一思考,却不小心移动了下小腿,下一刻腿麻的触感如万蚁过境般迅速攀爬半身。
褚青盏狠抽一口气,却借着这刺激回忆起了“清荷”是谁。
这“清荷”不就是上一任伺候闻诏的贴身丫鬟?
可她为何离开旧主,眼下又跟着与之不对付的三公子呢?
只见那清荷听见闻诏的“回应”,先是眼珠一亮,而后又落寞地熄了下去。
她苦笑道:“‘清荷姑娘’,你我原先是主仆,又何曾如此生分。”
“可现在不是了。”闻诏的话打断了她的这分落寞,堪称有几分不念旧情:“清荷姑娘,如今跟着三公子,可还安好。”
“你非要如此么?”清荷看出了他的这分倔强,低叹了口气:“三公子待我好不好,你还看不出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似有若无地瞥过褚青盏。
闻诏明显也捕捉到了这一眼,蹙了蹙眉而后不作声了。
清荷自嘲般笑了笑,她最后盯住闻诏的眼睛道:“清荷先回去了……有时间,我会找机会去看望小娘和……”
她明显有话没说完,可那意味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闻诏:“不必,你既已离开静安院,往后,还是不要踏入的好。”
多冷心的话啊,褚青盏光旁听着都抽了口寒气,何况一旁捏紧了手帕的清荷。
她若是清荷姑娘,一定被这位冷心冷肺的二公子给伤心透了。
过了一会儿,待这空旷的院中重新只剩下两人。
此地在历经了方才的热闹后,一时寂静如斯,方才褚青盏拿蚂蚁捉弄闻诏时的气氛,也早也烟消云散。
褚青盏心道:他应该不生气了吧,这么大半天,大黑蚁估计早成功脱险溜走了,更何况,她方才还帮他说了话……
两人各有心事地看了对方一眼,最后闻诏留下这么一句便走了:“回去的时候别让小娘和香吟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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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褚青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睡房,正是亥时二刻,星子已像是不要钱般撒满了夜空。
伴着星辰月光,褚青盏回来的路倒也好走。
闻诏最后那句模拟不可的话,其实是放过她的意思。
只不过他走后,褚青盏依然在原地停留了一炷香的时间。
……倒不是她真应了那句“心甘情愿”和“寝食难安”,而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本人因惧怕酸痛,蹲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锤了一刻钟的腿才肯“屈尊移驾”回来。
褚青盏叹了口气,心道这波澜起伏的一天可算是要结束了。
可一推开门,她却在朦胧月光的照射下,看见她屋中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他爱他,他爱他,他爱他……【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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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