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20分钟效应 第9章 停电

黄昏总是消失得很快，没过多久天就暗下来了。

项航刚从楼道里拐进来，就听见一股爆炒着的滋滋啦啦的脆响，紧接着闻到了肉香，还带点呛，肯定放了不少辣椒。

吴漾的门又大敞着，估计是油烟太大。那个小厨房的台子略微高了点，能看得出她颠勺的时候有点吃力，吴漾的袖子撸到一半，还是那件起球的毛衣，头发盘成一个发丸，炉火跟着她颠勺的节奏蹭蹭往上窜，小姑娘做起菜来，风风火火的。

起锅，装盘。

吴漾冷不丁地往门口扫了一眼，视线跟项航对上。

她的眼神像带着炉火的余温，纯粹炽热。

“诶，哥，来得正好！刚出锅的！我拿碗给你装了你正好拿过去。”

她偏过头，从手边捞起筷子就开始摆盘，动作很麻溜。

项航站在门边，把装着水果的塑料袋搁在鞋柜上。

小姑娘摆好盘，把锅底倾斜，拿铁勺舀了一勺汤汁，淋在碗里，通常这勺汤里会遍布辣椒籽，可以看得出来，吴漾视这勺汤汁为灵魂。

项航心里有点想笑，这么些天下来，他都从不会吃辣练到有点能接受了。

吴漾双手捧着碗，踩着拖鞋小碎步走过来，在碗前扇了扇，有点得意地勾了勾嘴角，“香吗？”

这会天已经从刚刚的灰色彻底黑透了，楼道里亮起昏黄的暖光灯，吴漾的眼睛很亮，项航能从她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片的人，很少像吴漾这样的，明明自己也过得磕磕巴巴，还一门心思地把自己的好往外掏，跟不会累似的，还整天乐呵呵，天真中透着倔强。

项航笑了一下，接过那个碗，“香！没想到你做起菜还挺彪悍的。”

小吴师傅心里在判断这句是夸她还是损她呢？说实话她偏向于损她，项航好像还没跟她开过玩笑呢！冷冰冰的！

吴漾双手插着腰，顺着他的话，“菜就要彪悍地煮才香！”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就，嗯，标准的，天真中透着倔强。

熟悉的发烫的碗底，温度从掌心逐渐蔓延开来。

难得的，今晚没有学员约项航练车，不用去驾校，快过年了，大家的心思都在别处。

自从他妈跑到国外去，丢下他和妹妹项帆，兄妹俩就没再过过一个像样的年，总说着，明年买烟花，明年去旅行过年，明年咱也出国去，等哥考上大学了……等着等着，妹妹也走了，好像他身边的人，都在一个一个溜走，从那之后，他也没再过过年了。

其实隔壁吴漾跟她妹妹性格差别很大，但在某些时刻，项航总有点恍惚，吴漾叽叽喳喳的，吵得他感觉，生活好像，又跟以前一样，热闹起来了。

天气一冷，公共浴室反倒挤起来了，早点洗水够热，晚点洗，水就跟颠了一样，冷热参半的。小吴师傅的人生愿望又加一条，以后买房子，浴室里一定要有一个高级热水器，恒温，水猛。

吴漾洗澡一向挺快的，以前在家洗快是为了省点水，现在洗快是吴漾实在不喜欢这个公共浴室，特别是上次遇到那个变态之后，吴漾还心有余悸，虽然那晚很神经地当没事儿一样在街上狂笑，但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吴漾拿浴巾把湿头发擦了下，提着桶出了浴室。

刚出来就瞧见项航在男浴室门口抽烟，最近洗澡出来总能碰见他，不是在用水龙头洗什么，就是在那拿手机划拉什么，上次他还说这网速快，在这抽烟倒是第一次。

吴漾知道项航抽烟，不过见得不多，平时在隔壁也很少闻到烟味儿，应该是没多大瘾。

项航也看见她了，吴漾迎上去。

“哥，你上这抽烟，这风格也挺彪悍的。”吴漾翘起嘴角，眼睛里满是狡黠。

小吴师傅这奇怪的胜负欲啊！

“嗯，马上走了。”项航冷冷地应着，没顺着她的话接，这让小吴师傅有点失望，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吴漾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招呼了一声就提着桶走了。

项航猛吸了一口烟，就掐灭了投进垃圾桶，吴漾没来得及看清那根烟是抽完还是没抽完。

吴漾余光能看到项航就走在她后面，犹豫着要不要放慢点跟他并排。

那家伙好像越走越慢一样，吴漾的余光有点感受不到他了、

她头发还是湿着的，风一吹，整个头皮都冷得发麻了，头一冷整个人都想抖。

顾不上那么多了，吴漾加快脚步回了屋，把桶放好就开始吹头。

突然，“啪”一声，漆黑一片。

跳闸了？不至于吧、

吴漾摸起床边的手机，打开手电筒。

总闸没跳啊……

那是，停电了？她也没蜡烛啊！算了，干脆睡觉。

吴漾把吹风筒插头拔了放好，又胡乱拿梳子梳了下头，摸着黑准备躺上床。

门口一阵阵的不知道什么声，很杂。这屋子隔音算是废了。

吴漾开门一看。

我天哪！看来一层楼的电都停了。

大家跟转移阵地了一样，聚集在自家门口跟铁栏杆中间那一小块地方，有小桌子的摆出张小桌子，没桌子的拉张椅子，桌子椅子没有的就蹭蹭别人家的，或者坐在栏杆上。支起一支蜡烛，伴着月光，该打牌打牌，该搓麻将搓麻将，该吃东西吃东西，该打游戏打游戏。

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停电了，吴漾能从他们脸上看出轻、车、熟、路四个字。

大家好像还因为停电的氛围更兴奋了一样，平日里你不对付我，我不对付你的两人也能因为凑在一桌打麻将谈笑风生。

黑暗能模糊人的视线，停电给这里蒙上了滤镜。在特定的环境下，人总是能暂时忘记那些针锋相对或是是非非，又或者说，这种不同于往日的热闹，不自觉地让各个寂寞空虚的心，凑近了些。

吴漾也看到项航了，他拎着两罐啤酒，一只手一罐，正背对着她。

吴漾往回走去拉椅子，准备加入停电好氛围大家庭。

项航没有跟大家一样拉椅子或者坐在栏杆上。他垫了张废报纸，屈着腿坐在地上，头靠在后面的栏杆上，微仰着，一口一口地喝着啤酒。

孤独，不屑，茫然，破碎，无畏……吴漾很难形容他现在的样子给人什么感觉。

吴漾拉着椅子的动作顿了顿，他的视线移了过来，眼神里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吴漾心里一紧，又拉着椅子退回去，翻出张能当屁垫的纸。学着项航的样子，在距离他大概半米的地方，坐了下来。

嘶，虽然垫了张纸，但这地还是挺凉的，冻屁股，他不冷吗，金毛你最好不是在耍帅！

周围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大妈们在和年轻女孩分享八卦，吴漾侧着耳朵听，听着听着又觉得没意思。整层楼的分贝值估计就吴漾和项航这两扇门所在地最低了。

小吴师傅往右瞄了一眼，正认真思考着找点什么话题改变一下现状。

“喝吗？”

“这片经常停电吗？”

两人同时开了口。

项航把另一瓶啤酒递到吴漾手肘边，是冰镇的，瓶身还冒着水汽。

吴漾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也不会喝，但还是接过了那瓶酒。

“还好，时不时停一次，说是电路老化，修了几次都没修好，估计要等到半夜才来电了。”项航说。

“哦，那…一停电，大家就这样吗？”吴漾拉开了易拉罐，气蹭蹭往上窜，嘶嘶啦啦的。

她抿了一口，味道一般，有点苦，还没有老家酿的果酒好喝。

吴漾偏着头，眼睛盯着项航，亮亮的，带着点探索欲。

项航也扫了眼四周一片像是在开茶话会的场景，“嗯，是吧，是不是觉得还挺热闹的。”说完他自己笑了一声。

吴漾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热闹是热闹，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啊。

“对啊，还挺亲切的，平时都没怎么见过附近住的是谁。”吴漾干巴巴地答了一句。

吴漾保持着微微偏头的姿势，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她现在感觉全身暖暖的。

项航的黑头发有点长出来了，头顶能看到点黑色，今天的楼道比平时都暗，蜡烛的微光摇曳着，他俩的倒影映在门上，距离拉近了些。酒壮怂人胆，吴漾没有眼神躲藏地直直地看着项航的侧脸，他的眼角有点下垂，下眼睑那有一颗黑色的小痣，他的鼻梁很挺，喝酒吞咽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真养眼啊！

趁着好氛围多看两眼帅哥的好像不只一个。吴漾顺着议论声往楼道拐角那看过去，几个女生凑成一堆，年纪应该比吴漾大点，视线一直往这边瞟，还有一个直接拿着手机对着这边拍，然后又围着手机议论纷纷。

吴漾心里想，往这边拍，拍的应该是他俩的合照吧，住在隔壁的小吴师傅还是近水楼台了。

不知道是这个神奇的但莫名有点浪漫的氛围，还是酒精的作用，吴漾的心情有点小亢奋。

她跟来劲了一样，伸出罪恶之手，戳了戳项航的手臂，项航偏头看她。

吴漾又指了指楼道口那几个女生，“你说，她们在聊什么啊？”，小吴师傅其实戏很多，就像现在，她明知故问但一脸无辜。

项航也往那边瞟了一眼，几个女生瞬间齐刷刷地低头玩手机。项航对这种情况不是特别陌生，以前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级里有几个女孩子托人给他塞过情书，都石沉大海，后来每次撞见他，就是这个反应。

“不知道啊，你好奇的话，我可以去帮你问问。”可能是被吴漾的情绪影响了，项航突然就想逗逗她。

吴漾一听差点急了，拿着酒的手都放下了，“哎！不用，我不好奇，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读心术而已。”

项航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跟她们，熟吗？”吴漾又问。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个氛围太适合聊天了，吴漾不想放过，一句一句地没怎么过脑就蹦出来了。

“不认识。”项航说。

吴漾脑袋已经有点晕乎乎了，她可能是真的不会喝酒。

“哦，那，你觉得，我们，算熟吗？”

项航沉默了很久，没回答。

沉默的这段时间，吴漾的心情以一种很猛烈的速度暗淡下来，制冷机还是变不成微波炉。

项航拿着手里的啤酒罐，碰了碰吴漾的啤酒罐。

金属与金属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意思？不想口是心非地说是，所以碰了个杯？真有你的。

“我在这，没什么认识的人，我以为，我们算好朋友了，你帮我抓老鼠，给我送水果，替我打架，你…还偷偷在浴室那条路装了灯……”吴漾声音越说越小，像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项航愣了一下，“谁告诉你，灯是我装的？”

“没人告诉我，我聪明，我猜的！”

吴漾刚刚头吹一半就停电了，还有点湿，喝了酒又吹了风，头开始隐隐作痛了，还有，这的蚊子怎么那么多啊，咬她一手的蚊子包！操！

项航侧过身子面对着她，他的眼珠子很黑，风吹得烛光四处摆动，吴漾在他眼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他又举起手里那罐啤酒，跟吴漾碰了个杯。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们挺熟的了。”

心情大起大落的，吴漾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

大哥，能用嘴说的干嘛不说清楚啊，碰杯，碰什么杯，我哪知道你啥意思，我有读心术吗？妈的，刚刚说那堆真是丢死人了，要是灯真不是他装的怎么办啊，那她岂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变态！

比起懊恼，吴漾心底一直沉着的那个疑问，缓缓地飘了出来，关于那个传言，他的亲爹，虽然吴漾心里一直给出的是不信的判断，但她还是很想，亲耳听到他的否认。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她就是，很想看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那，我能问问，那个……”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吴漾疯狂寻找，委婉一点的措辞。

“什么？”

“就是，那个，我之前刚搬进来的时候，王婶跟我说，那个……” 唉！要不别问了。

“你觉得呢？”项航问。

“啊？”吴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真的吗？”吴漾能从他无所谓的语气中听出迫切。

“我之前就说了，不信。”我不信，但我想亲耳听你说。

“不是。”

“啊。”

两个字，打消了吴漾所剩无几的疑虑。

果然，不知道为什么，早就认定的东西，再次得到验证，竟然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周围热闹依旧，吴漾没有继续说话了，她今天的心已经被填满了，沉默着坐在地上，相隔还有半米的两个年轻人，有着不同于那些逢场作戏的自然和真诚，他们的影子，在烛火的倒影中，紧紧地靠在一起。

如果说，时间是攀爬着光阴向上生长的藤蔓，那么今天，对吴漾来说，应该是千回百转的一枝。

山水妹存稿告急S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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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停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