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进宫是大事,所住的宫苑皆要修缮打扫,沈业照旧把这件事交给了孟采瑶去办,而我,却在歇晌后接到了一封圣旨。
朱义在正殿等候,我有条不紊梳好发髻跪接圣旨,只听主义夹着嗓子唱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昭仪康氏天性纯良婉顺贤明,德行贵重勤谨恭让,特立康氏为贵妃。”
朱义念完后脸色的笑纹都要藏不住:“娘娘,请接旨吧。”
我怔怔接过圣旨,不知沈业是什么意思,还是沁馨反应快,拿了一小锭金子塞到朱义手中,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我打开圣旨再次确认上面的字,沁馨已回来了,带着一屋子的宫娥内监跪在地上道喜:“给贵妃娘娘贺喜,娘娘千岁金安。”
白纸黑字不曾有假,上面的玉玺也是真的。
与圣旨一丝送来的,还有贵妃大典时所用的翟衣,尚服局的郑尚宫亲自带人送来,分外殷勤。
“娘娘是本朝第一位贵妃,可见陛下对娘娘的宠爱。”沁馨收起礼服锁在柜子里,礼服大典时要穿万万不可脏污或损坏,还有贵妃所用的宝印宝册,全都妥善收好。
沁馨笑道:“朱总管走时告诉奴婢,陛下晚饭要来芙蓉殿,让奴婢好好帮娘娘准备着。”
我淡淡道:“有什么好准备的,你去倒杯茶,一会有客人要来。”
沁馨不知所以,还是端了杯茶放在我对面。
她刚侍立在一旁预备陪我看书,孟采瑶就来了,裙角还带着尘土。
孟采瑶向来淑女,人前绝不露半点慌张,看来她也听到沈业封我为贵妃的事,特意赶过来质问我,尽管她怒气冲冲,还不忘给我行万福礼。
孟采瑶虽和沈业情意相投有沈业撑腰,但她极守礼数,在王府时她每回见我都要行礼,如今我晋了贵妃之位,她更是不肯被人说三道四,我侧过脸用下巴点点对面:“坐吧,茶泡好了。”
她惊讶:“你知道我会来?”
“这不显然易见的事吗。”
她极力隐忍,用喝茶的动作掩饰弯起的嘴角,待茶杯放下又是波澜不惊的面孔,还带了点嗔怪的意味:“你给陛下灌了什么**汤,新人入宫在即,陛下还有闲情逸致封你为贵妃!”
我幽幽道:“吃醋了?”
“哼。”孟采瑶撇嘴,“谁吃醋了,娘娘封了贵妃,嫔妾是来恭贺娘娘大喜的,贺礼我都带了,一对和田玉如意,一对翡翠金镶玉镯,还有我亲自半年仿父皇旧迹画的‘寒梅图’,这礼可够厚了吧。”
我重重点了点头:“别的不说,单说你亲手画的画,就比所有金玉都贵重,我回头就让豆蔻挂在正殿,一进门就能看到,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
我和孟采瑶边喝茶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她嘴上说不吃醋,但还是别别扭扭地不对劲,说话也快要把我酸死了。
最后她重重叹了口气,惆怅往窗外一树雪白的梨花看去:“新人还有三日入宫,娘娘福泽深厚,有封贵妃的好福气,只是不知到时陛下还能不能记得我们母子…”
春日和暖,她的话却充满着无尽的冷意,宫里人谁不会为自己的前程担忧,何况她还是有皇子的人。
我今日封贵妃,她哪能一点都不羡慕的,她和沈业相识一场,贵妃之位却被我抢了先,她还要大大方方来恭喜我。
我只道宫中唯有大皇子一个孩子,陛下重视长子,自然也会顾惜生母。
我不想说什么沈业其实也没多重视我这种虚情假意让她宽心的话,本朝第一位贵妃,只比皇后品级略低,这是何等的恩宠,她怎么可能傻到会认为沈业会封不在意的人为贵妃。
沈业来时天还亮着,他执意要与我一同坐在廊下看花,我挪好的月季有几盆绽开了花苞,叶子还很细嫩,花枝上却长满了小刺,今晨刚下过雨,它一点都不怕雨水的侵蚀,张牙舞爪而又顽强地开着。
“那两盆茉莉怕水,天一阴我就让人搬进去了,否则花要烂光了,只有这些月季,风吹雨打都能扛过来,半点都不让人操心。”我折下一支粉红月季放在鼻尖闻着,花香沁人心脾,浓郁而热烈。
我轻捻花枝伸到沈业面前:“好闻吗?”
“好闻。”沈业深嗅,接过月季用手抹去上面尖利的小刺,小心翼翼插在我发髻上。
我抬手摸了摸月季,低眉道:“谢谢。”
沈业嘴角上扬,已有几分得意之色:“你刚进宫那会资历尚浅,我只能封你做九嫔之首的昭仪,现在你进宫也有多半年了,又有公主的身份,封你为贵妃也没什么不可以,阿言,你可还高兴?”
我自然是高兴的,这意味着我能拥有更大的权柄,怕是朝中的风向从此要变了。
我含羞一笑,想要屈膝谢恩却被沈业稳稳扶住:“阿言,你不用谢我,能让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愿意。”
金色的夕阳越过宫墙树枝洒上沈业的侧脸,斑驳光影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竟让他多了柔和少了几分冷冽,想当初我也是为他的容貌沦陷过的,如今再仔细看他,仍免不了脸红心跳耳朵发烫,低下头不敢再看。
沈业眼神一瞟,似已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故意往前走了几步,我再退就是两尺高的台阶和廊柱,他坏笑着把我圈在他手臂中,指尖挑着我的下巴让我直视他的眼睛:“阿言,你在看哪里?”
我脑中轰地一震,连脖子也烫起来。
我支支吾吾几声说不出话,最后只用一句“看你长得好看”含糊过去,他倒十分受用,笑得比我鬓角的花还灿烂。
我难堪得要命,赶紧推他进去吃晚饭。
直到吃完饭,沈业才慢条斯理跟我说为何突然封我做贵妃。
选秀前一晚我跟他生气,说起昭仪没有资格陪天子同去选秀,他以为我是嫌自己位份太低,觉得他对我不够重视,已有了晋位的打算,只是在贵淑贤德四妃和夫人一位中举棋不定。
之后我为李长季的事去延英殿找沈业,更让他担心我的心还留在李长季身上,他只好给我贵妃之位,来表明他的心意。
沈业道:“新人要像中宫请安,我没有皇后,她们会来你宫中请安,你不必觉得不安,正常跟她们说话关怀几句就行,以后次数多了,慢慢就适应了。”
待三日后新人入宫,我按之前早就预备好的签子让宫人送礼物过去,众人都感激不已,只唯独有一位美人,神色冷淡,亦未对我派去的宫人有好脸色。
我问了问豆蔻,原来是辅国公家的四小姐周敏茜,年方十五。
请安那时我起得分外早,万万不能在新进嫔妃面前丢面子,对镜饰以花钿,头戴一整套红宝镶金的头面,穿着水粉色的襦衣和绛红色牡丹百蝶缂丝裙,挽着同色的披帛,坐于芙蓉殿的正殿上。
新进嫔妃们从殿外鱼贯而入,分两排站定,整齐划一地行着万福礼,口中道:“贵妃娘娘千岁金安。”
我带着足够亲厚的笑容,朝她们抬了抬手:“起来吧。”
她们又朝左手边坐着的孟采瑶请安,随后我道:“诸位妹妹坐吧,就当在家一般,不必拘束。”
众人都笑着应声,我又问道:“在宫中住的可还习惯?”
贵妃问话不可不答,然而谁都不敢当出头鸟,殿中有片刻的安静,随即有清脆的声音响起:“多谢贵妃娘娘关怀,嫔妾住在落霞殿,一切都好。”
我循声望去,是一张俏生生的面孔,圆圆的眼睛扑闪着,脸上还有两个梨涡,不待我开口,她便道:“嫔妾江南,见过贵妃娘娘。”
我不禁笑道:“原来是江采女,长得很是俏丽。”
江采女大方一笑,不再多言。
有了江采女,剩下的也都陆陆续续答了几句,我一一看过去,俱是美人,可见沈业还是有些眼光的。
嫔妃们虽都说了话,但头一次见贵妃还是拘谨,我道:“今日头次见面,彼此不熟也无妨,平时多走动走动,以后在宫里都是要见的,只是切礼不可生出妒忌诽谤他人的事来,陛下是断然不肯容忍的。”
众人都喏喏应声,我也无话可说,只好叫她们先去休息,以备两日后侍寝。
孟采瑶知我心意,未随众人离去,留在了芙蓉殿。
我与她相对而坐,不由长舒一口气。
“这场面话说得我实在是词穷,再不让她们退下我真不知该说什么了,我本就没读过几本书,肚子没墨水,还得让她们笑话。”我饮下整盏的茶水,让沁馨又添了一盏,“说是贵妃,倒说到底也都是妾罢了,都是皇后要做的事。”
孟采瑶拿起我桌上一块点心吃着,忍着笑道:“从前也不见你像今日这般难受。”
我无奈道:“从前进宫见太后先皇,不过是她们说什么我听什么,守着规矩做就行,现下让我自己来,我可真受不了,反正新人进宫外面那些大臣就该劝沈业立后了,到时候就有皇后来操心了。”
孟采瑶不满我不争气地样子,无奈摇头。
我俩正品评糕点,白芷忽匆匆来报:有几位嫔妃在回住处的路上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