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业嗓音干涩,他瞧着我说:“昨日是你的生辰,怎么不让人来告诉我?”
我说:“陛下国事繁忙,臣妾不敢干扰。”
我又用阴阳怪气的调调跟他说话,他也一下就听出来了。
沈业手中筷子一顿,稍稍侧目,沁馨和豆蔻立刻退下并关上了殿门。
“阿言…”沈业声音软了下来,“是我疏忽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都能给你。”
我挑挑眉,说道:“那你放我出宫吧。”
沈业当然不会放我走,可我偏偏就要这么说,他原本还因不知道我的生辰是哪日有些愧色,我一说要走他更急了。
“别说气话,你若没有特别想要的,我就让朱义挑些好的送来,明年一定为你好好办场生辰宴。”
我不想理他,继续吃我的寿面。
他忘都忘了,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就算他把司宝司所有的首饰珍玩都给我,也不如李长季给我的簪子让我开心。
沈业见我只吃寿面不理他,自言自语道:“面不赶紧吃就不好吃了,你先吃也行。”
芙蓉殿的厨子手艺一等一的好,简简单单一碗寿面都让我连汤底都喝得不剩,我用手帕擦擦脖子上的汗,才有心情跟沈业说话:“你找我有事吗?”
沈业轻轻点了点头:“你今天…真的是去找我的?”
“算是吧,但好像很不凑巧。”
“你要是再来,提前让人说一声,我在延英殿等你,拾翠殿说钰儿不大好,我就想去看看。”
“先吃饭吧。”
沈业被我呛了回去,他不再说话,低头默默吃饭。
晚饭的菜实在太多,我和沈业吃不完,好几道都没动,便留给沁馨她们吃,沁馨放下两杯消食的洛神花神曲茶,神色复杂地看看我又看看沈业,退了出去。
沁馨估计以为我又要和沈业吵架,自从上次我故意在沈业面前伤了自己又打了沈业耳光,她就开始担心以后我和沈业独处时要怎么办,好在沈业多半个月没来,她放松了十来天,现在我又要和沈业单独在一起了。
我握着暖手炉坐在软榻上看没看完的书,沈业本来坐在我对面,他眼神飘忽不定瞟来瞟去,最后还是挪到了我旁边。
他轻声道:“你既然是去找我,那我问你你怎么不实话实说?”
我说:“本来是想去,但一想到陛下可能不愿意见臣妾,臣妾觉得还是别去了。”
沈业伸手合上了我的书,把我的脸转过去朝向他:“我早就说过,只有你我在时你不用自称臣妾,我也不会用皇帝的身份来压你。那天是我过分了,不该说要杀你的话,我也没有不想见你…”
他把我拢到他怀里,下巴搭在我肩上,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除了皇帝常用的龙涎香外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想起来了,是栀子的气味。
拾翠殿最常焚的香,就是栀子香。
沈业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话,吐出的气吹在我耳边痒痒的:“我不是不想见你,只是觉得没面子,才忍着不来芙蓉殿找你,你也很坏,你宁愿去拾翠殿都不愿找我。”
“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你不是带了糕点去看我吗,我要不来岂不是浪费了?”
“可是点心我让小丫头们吃了。”
我哪想到他还惦记这个,亦或是我递了个台阶给他,他就顺着台阶下了。
沈业不满地嘟囔着,抱我的手更紧了些。
我还没见过男人撒娇的模样,从前我和沈业单独在一起的次数本来就少,他又是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李长季更不用说了,他家出事后骤然变得稳重老成又比我大好几岁,他自然不会对着我撒娇。
故而沈业抱着我不撒手又一副委屈的模样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男人撒娇该怎么办,只好往里面挪了挪:“你先起来。”
“我不。”沈业道。
我受不了了,带孩子都没这么难:“那你想怎样!”
沈业侧着头靠我肩上:“你亲亲我,我就起来。”
“不行。”我立刻拒绝。
“那我就不起来。”
“那你就别起来了。”我一把把他的脑袋从我肩上推下去,“你喜欢躺那就躺着吧。”
我打开书继续看,沈业仍不死心:“一下都不行吗?”
“半下都不行。”
沈业泄了气半天没有作声,我回头去看他,他正歪在软榻上支着脑袋在背后盯着我看。
他忽道:“你戴了新簪子?”
我摸摸发髻:“嗯,今早换上的。”
“拿下来我看看。”
他见我不动,坐起身从我头上摘下莲花簪在手里打量,随口道:“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
我只装作若无其事:“昨日从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觉得样子新奇就戴上了。”
沈业翻来覆去看了遍莲花簪,分不清是夸还是贬:“西凉的工匠手艺一般,不如宫里的好,你要是喜欢我让人给你打一只一模一样的送过来,这个就别戴了。”
他随手把李长季送我的簪子扔在案几上,我赶紧拿起来对着烛光检查有没有磕碰损坏,好在金子做的很结实,里面的珠子也没掉,我用手帕擦了擦簪挺,重新戴回发髻上,头也不回道:“不用了,这个就挺好。”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沈业从背后抱住了我,他又把簪子拔下来了,他的手围在我身体两侧,簪子和手刚好在我胸前的位置,我不用低头就能看见,他的唇贴在我耳畔,声音轻微却压迫感十足:“阿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让我心中骤然一紧,手也不自觉地捏住了袖口,他再次问我:“有吗?”
我镇定道:“没有,我在宫里又出不去,起居都有宫人伺候,沁馨也是你给我的,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没有就好。”沈业身体松了下来,把簪子还给我。
当夜沈业留在了芙蓉殿,没有再离开,然而他还是不死心,非要我亲他才肯睡。
我自然是不肯,他却耍无赖,硬是自己把脸凑到我唇边碰了一下才好好躺着,我被沈业折腾地睡不着,想想过几日待选秀女就要进宫预备初选,不由起了好奇,戳了戳他肩膀道:“马上要选秀了,你有中意的人吗?”
沈业奇怪地看着我道:“我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中不中意?”
我咂舌道:“可惜宋家四小姐已经嫁人了,不然真说不好在待选秀女里呢,她长得挺漂亮的,就是脾气差了点。”
“那又怎样?”
“本来是她要嫁给你来着,我还真想知道要是她嫁过来你还会不会像对我一样对她。宋铮肯定没想到你有做天子的命数,不肯把姐姐嫁你,这下肠子都该悔青了,错过一个攀附皇家的机会。”我道。
沈业发出几声冷笑:“你姐嫁得也算好了,安国公家的三公子虽说没什么出息,学业也一般,人倒是长得很白净,又听国公和国公夫人的话没什么坏名声,你姐姐嫁了他也是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当初赐婚的旨意下来,我爹怕落到姐姐头上,立马给她找了好人家,安国公更是看上相府未来的权势,两个爹一拍即合,我的姐姐宋卿安于我婚前三个月仓促嫁进了国公府,婚后日子也还太平。
沈业翻过身来对着我说:“宋铮好歹是你亲爹,你怎么能直接喊他名字,也不避讳。”
亲爹么?
从我娘死的那天开始,他就不是我爹了。
我嫁进王府,起先我娘是高兴的,她搂着我说我们阿言是个好姑娘,就像蒙尘的珍珠,总会有人发现她的光彩。我娘不知道宋家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也不知道沈业那时的处境有多艰难,她觉得我去王府是要过好日子的。
慢慢地事态就变了,我夹在王府和宋家之间左右为难,沈业知道我是沈璋和宋家安插在他身边的钉子,宋家从我这儿得不到沈业的消息觉得我背叛了家族,我两边不是人。
我在王府虽衣食无忧,却始终闷闷不乐,有人把沈业对我不好的事夸大其辞告诉了我娘,我娘一个被抛弃的妾室如何能为我讨回公道,她心疼我的境况日日以泪洗面,她难以想象她的宝贝女儿在王府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有没有被王爷打骂。
我娘本就在月子里落了病,为我伤心了三四个月后撒手人寰,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而那个有心人是谁,我隐隐能猜到几分。
我冷冷对沈业道:“你忘了吗,你亲口告诉我的,我是西凉六公主康米妍,我的父亲是西凉王,不是什么相国,当然不需要避讳。”
沈业重重叹了口气,把我的脑袋拢过去贴在他胸前,我一想到我娘就难受,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等眼里的湿润散去,我主动抱住了沈业,我道:“如果有一天我要为我娘报仇,你愿意帮我吗?”
沈业很是震动,胸膛一起一伏,而后回手抱住了我,在我头顶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