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疏在陆家住了三天,才慢慢摸清陆家兄弟的生活习惯。
陆大是猎户,每天早上上山打猎,傍晚才归。
陆二大约在外做工,也是傍晚才归,出门时两手空空,回来时偶尔会带着账本和算盘。
陆三尽疏就不清楚了,有时他回得早有时回得晚,回得晚时手上总拎着些吃食,都是村里的稀罕物,或是饴糖或是麻花,馋得陆七直流口水。
陆六和陆七就简单多了,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陆六主外,负责家里田地的耕种,陆七主内,包揽陆家一切家务。
噢,而今还多了一条,那就是照顾尽疏……说是照顾,其实还不够准确,仔细来说是呵护。
尽疏来到陆家三天,陆七才发现尽疏竟然不会自己梳头。村里无论男女老少,因为要干活,都会把头发挽成髻,用木簪或布条子束起来,但尽疏只会扎马尾,还是松松的马尾,被他剪成发带的布条子很容易滑落。
无他,盖因尽疏的头发油光水滑似黑缎,旁人的头发即便抹了猪油也不及他一半黑亮,看上去简直像个富贵人。
而且尽疏的皮肤实在是太嫩了,稍微干点什么就发红破皮。
尽疏来陆家三天,活儿没干多少,手上的伤口却多了好几道,可把陆七心疼坏了。
不过,尽疏实在贤惠,不管他怎么阻止,都会帮忙干活,家里的被子他晒的,衣服他也承洗了一半,烧火做饭他正在学。
第四天,尽疏想熟悉一下自己的生活环境,在村子里逛一逛,他总不能永远都不出门吧,他还打算等把家里的事务学会了,再去地里帮陆六的忙呢。
尽疏当着陆七的面指了指院门,两根手指做出走路的动作。
陆七愣了一下,“侬呦#@%克……”
这三天里,尽疏学会了不少新词语,譬如“侬”是“你”的意思,“克”等同于“去”。
尽疏大致判断,他应该在问自己是不是想出去,冲着陆七点了点头。
陆七纠结起眉头,瞟了一眼没满的水缸,还是下定决心,说:“克,克……”
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湿手,带着尽疏出门了。
……
这座村子名叫云山村,村子里有三百户人家。因为人少,算不得大村,所以村民之间相互熟识,谁家有什么人,谁家来了什么亲戚,村民们心里门清。
这不,尽疏来到村子的第二天,消息就在村子里传遍了,所有村民都知道陆家大郎买了个人回来,花了四两银子。
尽疏跟着陆七在村里走了没多久,塘边洗衣服的大娘们就抬起头来,才看了两眼,就有人挨个去其他村民家里敲门通风报信,没过一会儿,家家户户抻着脖子往外瞧。
瞧尽疏。
注意到门后或深或浅的探究目光,尽疏也没感觉到不舒服,就好像他以前经常这样被看,从容的承受着。
倒是陆七不太高兴,将尽疏往身后撇了撇,挡住尽疏那张昳丽的脸。
这一撇,尽疏才发现陆七看上去矮,但也只是较于他的几个哥哥,跟他比,他已经算是高的了,圆圆的后脑勺把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经过某户人家敞开的大门前时,一个大娘蓦地在院儿里叫住了陆七,用尽疏听不懂的方言笑道:“侬%#@……鸦嘿困告不?”
陆七听得耳尖一红,没有答话。
大娘紧追不舍,“冒困到?”
随即,大娘家隔壁左右的院墙里响起一阵欢快哄笑,笑得陆七无地自容。
看背影,陆七浑身颤抖,尽疏猜他应当是被气的……他不大确定,只将陆七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陆七登时回过头来,一把拉住尽疏的手,带着他走了。
要去哪里尽疏不知道,看情况陆七也未必知道,他只是被迫踉踉跄跄地跟在陆七的身后,等走出一里地,陆七才停下来,停在一棵大树下。
四周都是绿油油的农田,清新的绿色衬得尽疏微微发汗的皮肤愈发白皙,还透着一股子粉色,陆七气也不喘,只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尽疏,眼神无比火热。
尽疏在喘气,胸膛微微的起伏着,可一触碰到陆七的眼神,那口气就散了,表情微敛,温声问:“怎么了,小七?”
他无端觉得陆七看他的眼神很不舒服,不如前几日单纯了。
而陆七紧盯着尽疏的唇,一张一合的,绯色如桃瓣,喉咙干涸的翻滚。
他看到尽疏不解的望着他,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好像不喜他这样的目光,猛地甩开脸,不再看,反身用力踢了一脚树干,树叶哗哗落了一地。
然后,陆七的情绪平息了下来,闷不做声的继续往前走。
再走都快要出村了,尽疏跟在陆七的身后,默默的看着陆七挺拔的背影,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抓住陆七的胳膊,给他递去一块手帕,指了指他额头上的汗,示意他擦擦。
手帕是尽疏用衣服剪的,虽然失忆了,但他还保留着失忆前的习惯,爱往胸口摸,总觉得胸口处差了些什么,直到前天他洗完碗擦了手,下意识把毛巾往胸前塞去,他才意识到他的胸前应该揣一块帕子,就用自己来到陆家时穿的衣服剪了。
陆七大步一顿,看着递过来的帕子,闷闷的有点别扭,他对上尽疏的眼,见尽疏目光柔和如明月,似琥珀包裹着他,心头忽地消了烦躁,冲尽疏一笑,露出虎牙和酒窝来。
然后,他把脸往尽疏跟前凑了凑,想让尽疏帮他擦,尽疏无奈一笑,仔细替他擦过了,才把帕子重新揣回到自己的胸襟里。
陆七却将露了一角的帕子拽了出来,往自己胸前一塞,说:“%@#……”
这句尽疏就听不懂了,但并不妨碍他看到陆七恢复正常,心头松了一口气,继续和陆七在村子里闲逛,陆七的脚步也慢了许多,配合着他的步调。
不知不觉逛到快晌午,两人来到一处农田,陆六正在裸着上身卷着裤腿在田里插秧,旁边的几块田里也站了不少插秧的村民。
“六蝈。”
陆七冲着田里的陆六喊了一声,喊得其他人也纷纷抬头。
陆六擦了把汗抬头,免得汗渍没入眼睛里,他远远一瞧,就瞧到陆七和他身旁的尽疏,咧嘴一笑:“小六!”
陆七在田埂上脱了鞋,就要下去帮忙,不过脱到一半,他才想起身旁还有个尽疏,跟尽疏叮嘱了几声,才朝陆七走过去,抓了一把背篓里的秧苗。
尽疏想了想,虽然莫名觉得当众脱鞋不太礼貌,可陆六陆七都在干活,没理由自己还站一边看,于是也把鞋袜脱了,踩着软乎乎的泥艰难挪到陆六陆七身边去。
陆七一惊,忙不迭要推他上去,陆六诧异地看了尽疏一眼。
“没关系的小七,早点插完我们一起回去。”
尽疏按下陆七的手,从他手里拿了几根秧苗过来,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秧苗插在田泥上。
“扑哧——”
陆七突然发出一声笑,把他插的秧苗拔出,反过来重新插下去。
陆六也爽朗的笑了。
他拿起一根秧苗,在尽疏跟前展示,给他看了头看了尾,然后把秧苗尾巴插下去,朝尽疏飞扬的挑了下眉。
尽疏懂了,插下第二根秧苗,这回对了,陆六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插秧是个体力活,要一直佝偻着腰,插一步走一步,真难为这么大一块农田是陆六一个人在插,一插插一上午,下午还要插两个时辰。
尽疏只是插了一小会儿,就累得不得不直起身子来揉腰,但一看到陆六和陆七手脚麻利,秧苗“咻咻咻”的扎在泥巴上,又整齐又直挺,反观他自己插得歪歪扭扭,不由沉默了。
若是自己能赚些钱,雇些人手帮忙插……不,自己还是个奴隶呢,尽疏哑然失笑,感觉自己这个念头委实有些荒唐。
而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小腿一痛,有什么在小腿上蠕动,尽疏浑身一僵,将吃痛的腿从泥里拔出来,就见一条水蛭在趴在他的小腿上吸他的血。
尽疏瞬间脸色煞白,深呼吸颤声喊了声:“小七……”
陆七疑惑抬头,看尽疏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连忙走到尽疏身侧,一看尽疏腿上的水蛭,发出“啊”地一声惊叫。
还不待他反应,一只手拍在水蛭身上,将水蛭从尽疏的小腿上扯下,扔在了远处的田泥中。
原是陆六听到尽疏语气里的不对劲,跟着陆七一块过来了。
陆六种田种得多,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实在再正常不过,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他看着尽疏菜色般的俊容,仿佛对这片农田有了阴影,一把将尽疏抄了起来,单手扛在肩上,带着他上了田埂。
满是软泥的小腿有少量鲜红的血液流出,陆六弯身给尽疏检查了一番,仰面朝尽疏一笑,表示没什么大碍。
水蛭吸了血皮肤上会有个破口,是要流点血的,回去清洗一下,敷点草药止了血就好了,不过这是对于尽疏而言,陆六自己通常连草药都懒得敷,流血么流着流着就停了。
“小六,回。”
尽疏受了伤,陆六也不想再插田了,反正都到中午了,本来就该回去吃饭的,他去田边的水沟里洗了脚,穿上自己的草鞋,背起背篓就要走。
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尽疏还站在原地,看着水沟沟壁上的青苔缝隙里长满了条状的红虫子。
他不敢下水洗脚,怕红虫子也会附在自己的腿上,微微抿紧了绯唇。
陆六一眼扫过就懂了,低头在埂上找了下尽疏的鞋,把尽疏的鞋拎了起来,又把尽疏单手捞了起来扛在肩上,健步如飞的走了。
陆七刚从田里上来,就见陆六扛着尽疏快没影儿了,忙洗了脚穿了鞋,小跑追上去喊:
“六蝈,敦敦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