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一刻,徐复祯便被拖着起了床洗漱收拾。
锦英替她绾了一个十字髻,在左右分别插上一支红玉珊瑚簪,又斜插上一支蝶翅穿花点金滚玉步摇,再顺着发髻插上一排珍珠钿花,这才满意地停了手,道:“王小姐来了,咱们小姐可不能被比下去。”
又替她净了面,敷上细白的脂粉,描眉画鬓,在眉心贴了一点金箔花钿,又打了一点花露胭脂准备扑在在两颊。
水岚走过来制止道:“好了好了,小姐本来就好看,画这么多胭脂上去都盖住小姐原本的风姿了。”
徐复祯微笑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镜中的少女半点梨涡隐现,顾盼之间让人心醉神移。
水岚挑了一条水绿色刺绣百合纹软烟罗裙对着徐复祯比了比,道:“小姐今儿穿这件吧,清新淡雅,既雅致又低调。”
锦英看了一眼,却从箱笼里翻出一见橘红色缠枝提花缎面裙出来,道:“我觉得这件适合小姐呢。小姐肤色白,这橘红色正好相衬,叫人眼前一亮。”
水岚道:“今儿主角是王小姐呢。夺了她的风头,万一今后跟咱们小姐不对付怎么办?”
锦英不语,却眨巴着眼睛看着徐复祯。
徐复祯纤手一指,道:“穿橘红色的。”
水岚跺脚:“小姐!”
徐复祯悠悠道:“万一三妹妹四妹妹也想着清雅低调,撞了衫可怎么是好?还是穿橘色罢。”
上一世她对王今澜多好啊,王今澜该对付她可是一点儿没手软。
既然如此,她现在凭什么让王今澜痛快呢?
……
收拾停当,便往王老夫人所在的荣萱堂去请安。
王老夫人信佛,平日深居简出,侯府的后辈们只用逢初一与整五的日子来给她请安。
今日王老夫人的侄孙女入府,王老夫人有心让大家都认一认,故今日召了侯府的女眷过来请安。
徐复祯在荣萱堂外碰到了秦思如。秦思如今日穿一身藕荷色对绣双蝶绸裙,绾了单螺髻,一张心形脸上画着细致的妆容,弯眉俊目,俏丽动人。
见了徐复祯,她双眼蓦地一亮,上前挽住徐复祯的双手道:“祯姐姐,少见你穿这么亮眼的橘红色呢。”
徐复祯微微一笑,道:“我前些日子病着,也没能来给老夫人请安。今儿过来请安,又赶上王小姐进府这样的喜事,自然要穿喜庆一些,也好去去病气。”
姐妹二人说着,挽手进了荣萱堂。
一进中堂,便是悬挂着的一幅四尺的青绿山水画,下方横置一张条案,其上放着一个高足莲花盘上置应季瓜果,旁边是一个青釉莲花形铜胎香炉,燃着氤氲檀香。
条案前是一张大红酸枝曲尺罗汉床,鬓发如银的王老夫人正坐其上,衣着打扮与寻常贵族老妇人无异,只是颈间挂了一串乌润莹亮的一百零八颗高密小叶紫檀佛珠串,据说是先太后所赐,王老夫人从未取下过。
徐夫人坐在王老夫人左侧下首,下座是早夭的二姑娘与四姑娘秦思如的生母文姨娘,再下首是抱着五岁的五姑娘秦懋如的杨姨娘,丫鬟婆子们侍立其后。
右侧的座位是未出阁的姑娘们坐。
秦大姑娘已经出阁,秦惠如便坐在了首座上,见秦思如与徐复祯相携进来,待两人向王老夫人问了安,忙招呼她俩归坐。
秦思如便坐在秦惠如下首的座位上。秦懋如还小坐不住,杨姨娘便抱着她。
徐复祯虽然年长一些,但因是表姑娘,故坐在了秦思如下首。
徐夫人见了徐复祯,先问她身子如今可好全。
徐复祯笑着应道:“多谢姑母关心,如今已经大好了。”
徐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转去与王老夫人闲话。
“……我记得她父亲是平贞十三年的进士,那时她父亲带着她来拜见过一次母亲。”
王老夫人颔首道:“是啊,那时她才六岁,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甜甜地喊我姑祖母。”
文姨娘凑趣道:“如今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王四姑娘长成什么样?”
徐复祯坐在下首默默听着,在脑海中拼凑记忆里的王今澜的样子——
王今澜身量同她一般高,菱形脸蛋,生得明艳绝伦,眉长而浓,微翘的桃花眼,眉间有一点朱砂痣,可惜微微偏离了眉心,是以王今澜尤爱在眉间画花钿。
有一次她帮王今澜画额妆,以痣为蕊,用细金朱砂在另一侧画了几道兰花瓣,写意脱俗,俏丽雅致。秦萧见了直夸好看,她还在傻乐,以为他夸的是她画的妆好。
后来才知道,那时他俩早已勾搭在一起了。
徐复祯还在回忆着,忽然外头人声攒动,屋内众人也纷纷转头往外看去。
王今澜要来了。
秦惠如性子活泼,又坐得靠里,要不是对面坐着的是她的亲娘徐夫人,简直都要站起来张望了。
徐复祯右手紧紧攥住,她告诫自己:要冷静。
攒动的人声渐近。
一个婆子挑了帘进来,其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的少女。
那少女身穿浅粉色并蒂莲纹百褶罗裙,菱形脸蛋,长眉秀目,额上贴着蜡梅花钿,微抬的下巴平添了几分傲气,施施然走进中堂,与徐复祯记忆里的王今澜重合起来了。
王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引着她走到王老夫人身边,道:“王姑娘,快来见过老夫人。”
少女跪了下来,给王老夫人行了个拜礼,道:“侄孙女儿王氏今澜见过姑祖母,愿姑祖母春云蕴瑞,宝婺腾辉。”
王老夫人伸手扶她起来坐到自己身旁,拉着她的双手上下端详一番,方道:“澜丫头长这么大了!鼻子眼睛还是能看出小时候的样子!”
感叹了一番,又问起她家中父母可安好,进京路途可否顺利。
王今澜一一答了,又代父母问起王老夫人安。
她吐字柔婉清晰,礼数又进退得宜,将王老夫人哄得开怀大笑。
徐复祯冷眼看着。
王今澜确实很有手段,她一进侯府,所有人都喜欢她,记忆中好像唯有秦思如跟她不太对付。
可是后来王今澜能嫁给秦萧,秦思如是在后面推了一把的。
想到这里,徐复祯看了秦家姐妹一眼。
秦惠如正睁大眼睛听着王今澜与王老夫人说话,而秦思如的眼睛看着王今澜,轻轻抿着的嘴唇却透出一丝不豫。
秦思如为什么不喜欢她?
徐复祯心里暗自琢磨。
那头王老夫人却要王嬷嬷引着王今澜见过侯府诸人。
王今澜先向徐夫人问了个好。
徐夫人拉过她的手,赞道:“好标致的小姑娘!原以为我们徐家的表姑娘就姿容绝艳了,没想到来了个王姑娘更是像仙子一般。”
王今澜微笑道:“夫人过奖了,今澜可担不起。徐姑娘定然要比我出众得多。”
说着,眼神似无意般往姑娘们坐的方向一扫。
徐复祯有些恍神。
前世姑母也说过这句话!她记到了现在。
那时她还难过了好久,每次见到王今澜,总是疑心自己没有她好看,姑母的一句话让她萌生了小小的自卑。
现在看来自己那时真是幼稚!
姑母拿她来比,也只是因为把她当自己人。且不说这是句客套话,就算王今澜真比她好看那又怎样,难道她的价值就在一张脸上吗?
徐复祯心下思量着,这头王今澜已见过府里的几位姨娘和秦懋如,正要见过府里的姑娘们。
王嬷嬷引着王今澜转向徐复祯这边,一边絮絮道:“府里的这三个姑娘跟王姑娘年纪差不多。徐家的姑娘只比王姑娘小上两个月,府里的三姑娘要小十个月,四姑娘正好小一岁。今后几位姑娘一块儿作伴,也不会孤单。”
王今澜闻言,先上前执过徐复祯的手,道:“这就是三妹妹吧?”
秦惠如“扑哧”一声笑出来,道:“错啦,错啦,那是祯表姐,三妹妹我在这儿呢!”
王今澜杏面微红,带着一丝无措道:“啊,我见着妹妹穿得这样明艳大方,还以为是夫人嫡亲的姑娘呢!”
徐复祯心里冷笑一声。
放以前,她还真就当王今澜是在夸她美丽、像姑母亲生的嫡小姐了。
可现在她能听出王今澜的弦外之音了:王今澜不就是在暗讽她穿得华丽打眼,抢了风头吗?
果然,王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徐复祯穿着的橘红色缎面裙,两相衬托下王今澜所穿的浅粉色罗裙黯淡了不少,不由得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徐复祯微微一笑,道:“王姐姐说笑了,我们按座次排的呢。大姐姐出阁了,三妹妹就是坐在座首的,然后是四妹妹,我是表姑娘,所以坐在末位。”
秦思如掩嘴一笑,道:“或许兴元府没有这样的规矩,认错了倒也不出奇。”
王今澜脸色微微一僵,很快便扬起一抹笑容,道:“原是如此,怪我无知,一来便闹了笑话。”
徐夫人见王老夫人神色有些不悦,忙笑着打圆场道:“你不必往心里去,她们姊妹贫嘴惯了,就爱挤兑人玩呢。”
王今澜笑道:“原是我失礼在先,给各位妹妹陪个不是。”
说罢,示意她身后的丫鬟上前递过见面礼。
徐复祯接过王今澜的礼物,也示意水岚奉上徐夫人替她准备的见面礼。
换过见面礼,王今澜也算将屋子里众人认过了一遍。
王老夫人有心给她长脸,仍叫她坐在自己身边,开始问起蜀地的风俗人情。
王今澜的父亲中了进士后一直在蜀地任职,如今已是兴元府通判。
王今澜随他在蜀地生活了十年,说起那里的风土人情自是娓娓道来,众人都听得入了迷。
忽然一个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老夫人,世子爷来请安了!”
[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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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