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下堂女,和离女不得自立女户,需投归父族或改嫁生活”等严苛到不近人情之规。
在这种环境下,大献女子仍然保持乐观上进,对学识的渴望,和自力更生的生活态度。
官宦乡绅之家的女子,通常会聘请先生教书并开设女塾,商贾及寻常百姓家的闺女,大多也因为坊间不限制女子经商做工,而学习一技之长以谋生。
穆檀眉心想,若是她将自己对珍奇古玩等贵器的鉴定知识,整理造册再出书发行,会不会也是一种出路?
当然她身份不便,期间过程要格外小心,可一旦成事……
她手上虽有穆家的遗产和娘亲留下的嫁妆单,可实际上半数由陆顶云全权看管,剩下的嫁妆铺面则由她的母族扣着,都是不能随意取用的。
真正实打实的资产,不过是知州府发的小姐月俸。
捉襟见肘啊!
穆檀眉正在琢磨,门外突然传来叩门声,紧接着响起陆妈妈的声音。
“二姑娘,老爷请您书房一叙。”语气始终恭谨客气之极。
“知道了,劳烦妈妈带路。”穆檀眉淡淡道。
陆妈妈是陆顶云的奶娘出身,赐姓陆氏,日后由陆顶云养老送终,在陆府众仆里是独一份的体面。
她的态度,就是陆顶云的态度。
穆檀眉盯着身前引路人的背影,一边暗想陆知州忽然找她有何贵干。
毕竟这可不常见呢。
许是出于愧疚,她总觉得陆知州面对自己时,态度有些微妙,就好似三分照顾,三分客气间,还夹杂着四分畏惧一般。
这种认知在她走进书房,见到陆顶云时,再一次被印证到了极点。
陆顶云板正地握着一只湖笔,笔走游龙些什么,穆檀眉不经意的打眼一看,愣住了。
这显然是在拟奏,其间夹杂了她的名字,若非看错,这甚至是一封请封折。
怎么回事,陆知州在替她请愿?
穆檀眉心思电转,那头也已经完成了最后的笔叙,陆顶云通读一遍,走到书案前郑重的将奏折递给她看。
行文字斟句酌,看得出陆顶云下了极大的心力,只是请愿的具体内容处,却被空了出来。
“陆大人,这是?”
陆顶云的目光在听到这个称谓时黯了黯,但很快他重整旗鼓。
“檀眉,昨日的事你和晚娇受委屈了,你母亲短视胡闹,我实在不放心,便为你们想了个法子。”
穆檀眉神色不变,“多谢大人费心,可一则夫人也是好心,二来我才满十二,年岁尚小,大人不必过分挂怀。”
“唉,我知道你这孩子有心结,可……”陆顶云亲自关了窗,这才道:“你先坐吧,我有事同你说明。”
二人各自落座,穆檀眉心中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总觉得他要说的,是一件关乎自己命运的大事。
果然就听陆顶云张口幽幽道:“我从不曾隐瞒你的身世,你是忠烈之后,穆家义举人人皆知,我也瞒不住,可有一件事,我瞒了你。”
陆顶云望着她,沉声说:“当年陛下命我抚养你时,还另外赐给了你一物,令我代为保管。”
他说着从身后黄花梨柜中,郑重其事地取出来一只名贵的狭长画匣,从中捧出一个卷轴。
穆檀眉接过,定睛一看。
只见极尽华贵的团云龙纹绫卷上,空空如也。
这是?
穆檀眉瞳仁骤缩,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陆顶云的意思。
因为这居然是一道空白的圣旨!
“圣上允许你提一个要求。”
陆顶云的语气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羡慕,“比如有了陛下赐婚,这京中,不,整个大献的青年才俊都可任由你来挑选,体面和实惠你都有了!檀眉,陛下金口玉言,你的婚姻大事,可以亲自把握,这是天下大多女子无法实现的梦!”
穆檀眉的心脏犹在狂跳,恍惚间有什么深耕在她心底的念头,蓬勃萌发了。
她对他的提醒充耳不闻,只是鬼使神差地问:“要是我想科举,我想出仕,也可以吗?”
这话有如石破天惊,吓得陆顶云半天才找回定力,他眉心险些拧成乱麻,紧盯着面前的小姑娘,久久难以回神。
这个孩子是认真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生出了为天地不容的心思?
就因为让她陪晚娇读书?
即使百般不愿,陆顶云依旧不能否认,穆檀眉天生就是读书人的命,她的专注度,理解诵背和对文字的悟性,都远超出多少自诩文人的男子。
若说唯二的缺点,除了她的字乱了些,就只余她是个女子了。
可惜,是个女子……
陆顶云摇了摇头,一瞬间心硬如铁,断然呵斥道:“开国皇帝有诏,本朝女子不得科考,更休提什么做官了,你倒是野心勃勃啊,整日想着什么女子做官?我不妨告诉你,这绝不可能,这也从无先例!”
一气骂完,陆顶云忽地对上小姑娘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一双瞳仁黑的让人心惊,她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咬着牙不说话,可眼底却有一丝雾气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陆顶云张了张嘴,莫名心里发虚,知道自己骂得狠了,又生硬宽慰道:“你再回去想想,回头我让卫氏给你一本大献勋贵名集,你拿来长长见识吧。”
说着又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纵是请封县主也使得,除了没有封地,论体面也不差什么了!”
他挥挥手,想让人退下,可显然穆檀眉是个一如既往认死理的孩子,她只抬着头,倔强的一言不发,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拼命模样。
夜风凛凛,吹得窗纸发着颤,却仍然比不上屋内剑拔弩张的森然氛围。
陆顶云皱眉看着她,恍惚好似看见了故人的影子,不知过了多久,他败下阵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救命恩人的血脉,他便僭越一把吧……
将折子摊开铺在案上,陆顶云深吸一口气,不再沉吟,硬着头皮一挥而就,情真意切的写完了这封奏折,将它连同卷好的空白圣旨,一并放回匣子里。
做完这一切,陆顶云垂头丧气的说:“这下,你该叫我一声爹爹了吧。”
穆檀眉忍住心底的狂喜,笑眯眯的从善如流。
“父亲,那女儿就先退下了。”
陆顶云摆摆手,已经预想到了皇帝的震怒,不禁暗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高高的要,别浪费了机会……
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穆檀眉却愈发神采奕奕。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芯子,第二日就调整了心态,只作不知昨夜的馅饼,照常踏实生活。
她却不知,八百里外的京城宫中,正在经历怎样的她所制造的轩然大波。
御书房内,璟帝捏着奏章勃然大怒,重重地甩在龙案之上,下方早已瑟瑟跪了一地臣子。
“小小女子也想分权,陆顶云教出的好闺女啊,他还知道安分守己是何意吗?”
“陛下息怒啊!”
文渊阁大学士谢隆文深深叩头,劝谏道:“天家威仪不可不顾,陛下龙言已出,此事再难回转,还请陛下三思。”
“是啊陛下,穆家毕竟满门忠烈,如今正值立储关头,陛下一举一动皆如……”
“够了!”璟帝凛目一扫,沉声道:“莫非满朝文武没一个妥帖沉稳之人了?”
这话显然是诛心的气话,众臣围跪在御书房内,齐齐噤声。
末了,皇帝揉揉眉角,无奈道:“朕知道了,只是容朕想想如何应这折子。”
两日后的黄昏,外宫门处使出一匹快马,朝着齐地青州一路疾驰而去。
终于在五天后的清晨,踏入了青州城境内。
“老爷,老爷!圣旨!来圣旨了!”
知州府内闻声犹如水滴油锅,顿时人仰马翻起来,陆家几位主子连穆檀眉在内,本就正在正院用早膳,骤然听闻消息,却是迅速反应过来。
陆顶云带着家眷侯在院中,一时间满府上下,连鸟鸣声都不闻一声。
穆檀眉低眉顺眼的垂首跪着,心跳却险些无法抑制。
宫中的传旨内侍在众目睽睽下,缓步踏入了院中。
他年岁不轻,看起来十分面熟,显然不是寻常宦官,陆顶云心知肚明怕是陛下对他的请命不满至极,否则也不会派宫中的掌印大太监亲临传旨。
换言之,陛下对此事委实重视。
陆顶云不动声色的收回余光,心里愁的不行。
头顶却传来一道尖哑高亢的威严嗓音,“穆家女穆檀眉听旨,传陛下手谕:朕惟奉天以证君国,依法祖以治世守业,尔忠烈之后,端心慎行,毋肆作聪明扰乱旧章……”
穆檀眉默然听着,一颗心渐渐凉了,指尖控制不住的发着抖。
通篇洋洋洒洒上百字,竟尽数是用来规劝,不,是责骂她这个烈士女思想不端,心太大有辱家门,犯上背德的!
穆檀眉在一瞬间,几乎认为皇帝是要治她的罪了,可掌印太监终是有惊无险地念完了诏书。
院中众人齐齐再次跪拜,拱手加额,山呼万岁。
“民女接旨。”
穆檀眉咬牙道,感受到头顶的逼视,面上适时漏出了一丝诚惶诚恐。
掌印太监“嗯”了一声,却制止道:“穆姑娘先不必起身,咱家手中还有两道陛下谕旨,也是颁给姑娘的。”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