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辇的平衡比想象中得还要颠簸。
祝昭昭着力撑着轿壁,才勉强没有被晃倒。反倒是守在她侧边的祁辞危端坐安稳,没有丝毫受影响。
而此刻,稳如泰山的那尊大佛正懒懒地抱着臂弯盯着她许久不言。
虽不掀红盖,瞧不清祁辞危如何模样,但祝昭昭总觉得有一股阴冷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僵持不下,她只好妥协开口:“嘿,其实这也不坏,是吧?”
“是不坏,但也算不上好。”
眼看自己要被人盯出一层皮,祝昭昭忍不住将盖头掀了抬眼过去,说:“我倒不是真想坑你,只是那样情况下不说清楚,实在是难脱身。”
祁辞危淡淡地睨了眼门外抬轿的玉石小妖,说:“这也是你计划好的?”
“也不算是,左右不过为了活命。”她朝他笑着,“倒是你,不是说不来,怎么入了那妖阵?”
“只是无聊想出门散散步罢了,没想到会碰巧误入。”他眸光移到祝昭昭涂着红脂的唇上,眼底含着道不清不楚的温雅,“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祝昭昭脸上笑意不减,心中却按耐不住吐槽。
要说演技,她自认为自己也已算炉火纯青的境界了,怎的还棋逢对手了呢!
不过别看这人现在笑嘻嘻地一张面容,指不定已经在心中憋着坏呢。
倒是如今和他坐一个轿子这件事,祝昭昭内心还是被那对玉石妖的骚操作气到五体投地的地步。
倘若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它们,祝昭昭觉得没有任何词能够比“心胸宽广”来得更适合,但这词不是夸它们毫无顾忌、自信大方,反倒是用来形容它们变态到无人能敌的境界。
显然,她和祁辞危能够在被选为新郎新娘的情况下还待在一起,就是因为它们想让真心相爱的恋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爱嫁与他人。
它们就爱这股悲苦的味道。
“口味好重…”祝昭昭呢喃了句,又见祁辞危眼神刮来,她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
祝昭昭看向他,才注意到自己和他此刻也挺像那么回事。
眼下少年一身朱红喜服,倒是映衬着那双霞雾般的眼眸更为动人。他眉骨隽秀,唇红齿白,勾眼朝她笑时,周身那股阴恻恻的违和感便会顷刻消失。
似有那么几分活在眼前的真实感。
祝昭昭一乐,倾身靠去拱了拱祁辞危,挑眉道:“你我倒是像模像样,若你真是我夫君,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守住你我这份情缘。”
如果攻略无上限,那么祝昭昭就恨不得把所有情话都用在反派身上。
反正撩人她不亏,还是这么个好看的主儿。她倒是乐意的很,每次逗着说的时候,都能发现反派被她天花乱坠地一通话撩得错神顿愕,这心里就会莫名有种占据上风的自豪感。
不过这次倒不同以往,他似是习惯般自然地接了话:“如此说来,祝姑娘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祝昭昭:“……”
轿外喜乐悠扬,不知何时突然停了下来。
祝昭昭翻帘外看,发觉他们这支队伍似是与身后另一支送亲队分了开来。
也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
心中隐感不安时,门外倏而伸进一只满是污泥的五甲尖指。
“请新娘下轿。”黑手声音嘶哑着。
祝昭昭忍着内心的抵触,给了祁辞危一个眼神便放下盖头搭了上去。
祁辞危在位子上没动,看着祝昭昭青葱般的指尖虚扶在那掌心,扯了扯嘴角:“且慢。”
两人纷纷望过来,似是不解。
祁辞危笑了笑,不知从何处递了把朱红纸伞到祝昭昭跟前,说:“天寒露重,若是在河边等迎娶队伍,也该给新娘备把伞防些雾水吧。若是新郎见新娘这般狼狈,岂不坏了雅兴。”
那托着祝昭昭手尖的黑手一顿,沉默半晌后才道:“也是,既如此新娘接着吧。”
祝昭昭不知祁辞危有何用意,却十分自然地把伞接了。跟着那人行至一处,耳边便有潺潺流水之声不绝于耳,祝昭昭隔着红纱垂眼虚看,脚边正停泊着一只小船。
果然如祁辞危所言,她要在河边等。
“请新娘上船。”
黑手引导着祝昭昭,见人上了船,便一脚将船给蹬了开来。
离了岸,祝昭昭总觉得胸腔里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想掀开盖头再看一眼岸上队伍,却发觉指尖泛着一道黑雾,怎么也碰不到红纱。
她碰不到任何实物。
准确来说,她连自己都碰不到。
被无奈切割掉了联系,祝昭昭便懊恼地坐在船板上缩着。她可以御死物,盖头也不是掀不开,但身边伺候着的玉石小妖盯着眼,并不是个用术法的好时候,何况他们还没出妖界。
祁辞危的轿子已经往另一头去了。
他并没有对轿外的小妖做些什么,反倒是在闭目养神。
脚下这处妖界已有百年之久。
像他们这般略有建树的修行之人,入这阵界反倒是无形中将自身修为为养料,给这妖界凝了道更为坚实的屏障。
他抬眼看着指尖,试着驱动灵力,那术法却如微光乍现般又熄了回去,体内一半的灵力更是像被堵住般无法调动。
竟连他也不能避免。
所能外溢的法术使不出,但藏在身体某处的另一半混沌却蠢蠢欲动着。祁辞危强压□□内混沌的气息,发着红光的赤瞳才渐渐恢复如初。
额前细密的汗珠在这化雪的深春里,迟迟没落下来。
他掀开帘,朝外看了眼。
“哟,这位新郎官倒是着急。且先在宅邸等新娘些时候,不必担心。”
祁辞危转眸过去,见跟着轿子步行的玉石红娘含着笑,倒是也没奇怪自个怎么用新娘嫁人的法子入新家。
“这地方倒是眼熟。”看着轿外光景眼熟,祁辞危客套回了句。
玉石红娘秀帕擦着汗,瞧了瞧四周,道:“可不,这就是你们来时的镇子啊。”
“我不知这娶亲排面竟如此大,四周百姓都张灯结彩,似在同喜同乐?”
眼下街道本该昏暗无光,却不知为何全都红灯高挂,丝绸罩门。门户紧闭、无人外出,倒不像是喜庆的氛围,更像是凝重的祭拜供奉。
祁辞危敛了探查的眸光,换上一副寻常凡人无知模样。
“惯例了,无关紧要。新郎官还是回轿子去吧,就该到了。”玉石红娘还当他是什么也不知的凡人,也没觉得他知道了会如何,也没吝啬分享他一个消息,她说:“主人与你只是玩乐关系,倒不会真与你入洞房。”
“你且安心听话,后头才是你仅存的福气。”
玉石红娘瞥了他一眼,捂着嘴笑着。
祁辞危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只是笑笑回了轿内。
这么久了,雾恒也该找到他想要的了。
*
夜寒露重,河边船只在水面不稳。
祝昭昭在船面待得久了,喉头里总憋着股想吐的冲动。
她抬眼看向身侧帮她撑着红伞的玉石小妖,问道:“那妖…新郎官什么时候才来,已经许久了。”
“快了。”它不看祝昭昭,只是盯着远处岸口。
祝昭昭想坐下,却它被提起来:“不可坏了规矩,耐心等着,主人就要来了。”
祝昭昭:“……”
谁家新娘像她这般狼狈!
手又不能碰,腿又不能蹲,只能在这里吹冷风……
祝昭昭心中叽歪一顿,忽地就被人握住了手臂,身子又是一轻,凌空就落在了一个结实的背上。
她心下一惊想撑起身子却是扑了个空,直接贴了上去。
身下人笑出声,道:“如此着急?”
祝昭昭挺起腰杆,隔着红纱瞧见祁辞危的伞在那玉石小妖手中正渗着红光,那妖却没丝毫察觉。
那时候祁辞危故意留下它,想来是为了助她脱离困境?
祝昭昭低眉看了眼跟前的玉石男妖,附和着笑道:“你能帮我拿下伞吗,我的手好像没办法触碰东西。”
玉石男妖见她那双手冒着黑烟,责备地看了眼一旁的玉石小妖,抬手接了过来。
也就是这一瞬,伞魂里的雾恒突然清醒过来,似是感受到了猎物般兴奋,猛地渡下魔气渗进了那妖怪的体内,在它空荡荡的皮囊里寻到了妖心。
他传音给祁辞危:“臭小子,干得不错。我已经入了那妖的核心,就等你发话了。”
只要祁辞危发话,他就一口吞了这美味的妖心!
妖怪宅邸内,祁辞危已经被安排入了洞房,他立在微弱的烛光旁,正盯着桌面摆放的《**图册》沉默良久。
指尖才触碰到那书册的封面,掌心魔气就忽而止不住地向外散发。
怎么这时候……
祁辞危蹙了眉,眸色一沉就将掌心朝烛火伸了过去。
魔气杂糅了蜡烛燃烧的刺鼻味,在火舌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滚烫的火舌舔舐着他的掌心,他却恍若置身世外般痛意全无。
烧灼片刻,烛光似是抵不住这般侵袭般忽而灭了。
黑暗里,少年眸光冷如冰霜,回了雾恒一句:“先忍片刻。”
与之同时,门刚好被人推了开来。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玉石女妖正拖着那副婀娜的身姿盈笑走来,见屋内漆黑,手一挥烛光瞬间重燃,她端起一壶暖酒将酒杯倒满,继续道:“喝了这杯交杯酒,你我算礼成!”
它也没管祁辞危喝没喝,勾起他的手一口喝完交杯酒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可惜了你这好皮囊,今夜要和你洞房之人却不是我。”
风吹起红帐,随着酒香飘向皓月,祝昭昭在玉石男妖的背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