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环清脆落下,笔尖蕴集的浓墨几乎同时掉入空洞的眼眶中,晕开一汪乌黑,像太极中白鱼的眼睛。
“我全解开了!”白楝猛地站起。
灯笼被她晃了一晃,映透这张极快鲜活起来的脸庞。薄如蝉翼的纸皮生出血肉,丹唇一合如点火樱桃。
画皮好似花鸟绘卷,写意中藏着光怪陆离。
“是我赢了!”
白楝还没发现她已重塑了皮囊,兴冲冲举起解开的连环,自顾自地得意着:“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白楝会解连环。”
淮因愣了半晌,将墨笔放下。他从前在宗门的藏书阁也读过凡间的诗词歌赋,回忆片刻,想起白楝说的是一位词人的作品。
“你叫白楝?”
白楝回过头来,有心戏耍他:“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你能知道那两人是我师兄师姐,便不会不知我的名姓。”
白楝自讨没趣,捧着九连环重新坐下,目光转到镜面上,发现皮已经画好了,和她竟有八分相似。
系统憋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说话:【宿主,他只是最开头看了一次,就记住你长什么样了!】
白楝自打穿来,还没看过原身长什么样,现在才知道原来和她差不多。也不知是为穿书才安排了相似的脸,还是因长相酷似而穿进了书。
“谢谢你帮我画皮,我可以告诉你新的情报。”白楝郑重其事。
淮因倚在墙边,正低头画些什么,闻言抬头:“什么?”
“新的情报就是,我没翻错窗户。”
淮因矜贵的伪装裂得粉碎,淡淡地抿了抿唇:“早知道你要这么说,我就不帮你画皮了。”
白楝在一旁哈哈大笑。
等她把复原好的九连环交还给淮因,瞧见他在纸上画了个小像,虽简单却传神,寥寥几笔便能看出是白楝此人。
“画得真像。”白楝话音刚落,淮因将纸折好,收进了袖袋中。
此情此景,唯有系统最激动:【宿主!他画你的像,还贴身藏着!难道说他已经开始喜欢你?】
白楝:【你查下攻略度不就知道了。】
【我查!】系统兴致勃勃点开属性板,颤抖着刷新。再刷新。
【怎么可能是0?怎么可能是0?】
白楝:“……”
她早就知道攻略黑莲花绝非易事,怎么可能撒娇卖痴就有进展。
淮因没管她,回到榻上宽衣躺下。白楝见状,在地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紧紧裹好斗篷,准备凑合过一晚。
四下寂静无声,行人入寐。
*
雄鸡报晓,天边渐明。
白楝醒来时,感觉周围意外地软和,信手扒拉了两下,才惊觉她在床上。
系统检测到白楝意识苏醒,欢快地打起招呼:【宿主醒啦!没错,淮因怕你在地上着凉,把你放到床上,自己反而睡地板!这么贴心的反派——】
【这么贴心的反派,对我好感度可是0呢。】白楝阴阳怪气回击,对系统的迷惑不屑一顾。
她知道,淮因就是个心口不一、两面三刀的白切黑,他可以牺牲小利来迷惑别人,叫大家误以为他秉性纯良,该捅刀的时候绝不留情。
生与死于他而言,一般无二。善与恶亦然。
白楝翻下床四处张望,没见着淮因的人影。
【宿主,淮因已经下楼去和主角二人汇合了,他们正在交换昨日的情报。】
思考片刻,白楝发现自己记不起后续情节。
【系统,你是不是偷偷做了什么?】
【呃……宿主之前透露剧情引发变动,我怕蝴蝶效应,所以消掉了宿主的部分剧情记忆……】系统越说越小声。
【你意思是我现在连副本走向都不记得了?】白楝有点生气,【要是我没发现,你是不还想让我连淮因是反派都忘记?】
对面噤若寒蝉,白楝气上心头,四处察看,把淮因的墨笔翻出来,对着笔尖呵了呵气,卷起袖子。
【宿主你要干什么?你要在手腕上写什么?啊啊啊这支笔是画皮用的,一写字就消不掉啊!】
系统叽里呱啦喊叫,也拦不住白楝龙飞凤舞写下六个大字。
——不要攻略淮因。
不但如此,还强迫系统把后面部分情节调出来给她看。系统很崩溃,白楝很高兴。
原来今天一大早,百姓纷纷前来感谢主角团。桐玉昨夜守护有功,因此白家会送灯笼给她来道谢。
桐玉非常喜欢那盏花灯,一直在后续的行程中还带在身边。
白楝暂时不会盘头发,幸好没乱,随便理了下,开门去找人。
走到楼梯口,遇见店小二上楼来打扫卫生,擦肩而过时,白楝下意识打了声招呼:“早啊。”
“哎,这位客官您早。”
说完,二贵回头又瞅了眼。店里有这么个客人么?她从哪间房出来的?
白楝心想,这客栈也太敬业,昨天晚上出事今早还能照旧办事儿。她瞟了眼大堂的情况,几个人围坐在大方桌边,桌上摆着茶水。
男女老少皆有,热闹得很。
白楝认出了桐玉,她此时正和沈纵如坐一起。
淮因站在门边和人聊天。昨夜里他已歇下,所以披散着头发,今日梳得齐整,多了分风华正茂的少年意气。
淮因面对着楼梯的方向,抬头便看见白楝鬼鬼祟祟朝他跑来。
走近后,白楝才听见淮因只是在听对面大娘和大爷拉家常,自己尽说些捧哏的话。
大娘上下左右打量淮因,啧啧赞叹:“老头子你瞧,神仙似的模样,仙君明明跟咱家娃娃一样年纪,本事厉害哩。说起俺那娃娃就是不争气,唉。”
淮因:“这怎么说?”
“年纪老大不小了,模样不孬,算周正,可偏娶不着媳妇。说着丢人!”
淮因:“左邻右舍应该有介绍的吧?”
“媒人说烂了嘴,门槛踏了几回,那小子就痴心着绣坊那……”
大娘话没说完,大爷胳膊肘戳了过来,顿时佯笑着改口:“不说这些旁的,说正事儿。”
大爷提了篮橘红的橙子,脸色显而易见的后怕:“要不是仙君来,昨晚俺家也要遭。你晓得不,俺家就住昨个你们捉鬼的巷子里头!”
淮因:“那可真惊险。”
“是喽!所以啊,今个一早俺俩就来道谢,”大爷笑眯眯的,往淮因手里递了俩圆溜溜的橙子,“来尝尝,俺家自己种的,可甜。”
淮因:“大娘和大爷有心了,多谢。”
白楝已经光明正大盯着淮因看了半晌,见他拿过橙子,忍俊不禁。大娘听到笑声,转头哦哟一声。
淮因:“这位是我们同路人。”
大娘从篮子里捞出两个橙子,塞到白楝手上:“仙君呐,家里寒酸,别的没有,一点儿心意别嫌弃!”
大娘枣红的头巾有些褪色,黑发里掺着斑驳的白发,精神矍铄,一笑就满脸和气。
圆滚滚的橙子分量很重,瞧着皮儿薄、果肉饱满。白楝忙不迭说:“多谢大娘!一看就特别好吃。”
大娘和大爷继续往里头走,认出桐玉,便惊喜地招呼,这么聊着,又顺手送出好几个橙子。
陆陆续续有百姓走进客栈,许多是掌柜的熟人,有的是专程来感谢桐玉她们的。
白楝立在淮因边上认真剥皮,橙色的汁水染了一手,她猛然抬头,说:“你不是有刀吗?”
“那是你的刀。”淮因回答得很快,就跟一直在看她剖橙子似的。大娘大爷在另一头热热闹闹地唠家常,他一点没分心。
他先把橙子放到一边,空出手去摸匕首,递过来。
白楝说了声谢谢,把橙子横竖划开两刀,像在手掌心开了朵花。她分了两块给淮因:“吃吧。”
淮因没接,白楝又往他那边伸伸手:“甜的。来,把你的也划开。”
盯了半天,淮因终于接过橙子,但没当场吃。白楝腹诽这人也太端着。
有了画皮,白楝如愿以偿把橙子果肉吞进肚里,心满意足。她正想着怎么擦手,听见桐玉问:“淮因,这位姑娘是?”
“我叫白楝!是淮因的朋友!”白楝左右找不见东西擦手,没法儿和桐玉握手,正着急,面前递来一方素净的帕子。
“用我的吧。”桐玉温和一笑。
白楝表面羞涩接过,内心在尖叫。
【系统,你看到了吗,她简直是天使!】
系统:【如果你面对淮因也能这样就好了。】
【这个帕子我要洗干净再还,呜呜呜,她看出我没有帕子擦手,太感动了。】
系统:……你开心就好。
正当白楝沉醉于思考如何与桐玉成为朋友时,背后响起一位大娘颤抖的声音:“姑娘,你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白楝转过头去,瞬间愣住了。她认人的本事不错,再加上大娘手中拿着花灯,毫无疑问就是“白楝”的娘,也是附近百户人家的保长。
“我……我叫白楝。”
大娘更焦急地询问:“是楝树的楝吗?姑娘今年多少岁了?”
白楝也不清楚原身多少岁,干脆回答:“是楝树的楝,但我不晓得如今年岁。”
大娘还想继续问,被旁边小女孩儿打断:“大姨,我们快送花灯呀。”
白大娘反应过来,对白楝微笑,笑中带着歉意。她转头问桐玉:“这位姑娘就是昨日救人的仙君吧?真如神仙一般啊!”
桐玉摆手:“不敢当,我们也是举手之劳。”
“咱们家是开灯笼作坊的那户,仙君带盏花灯走吧。这鱼灯叫做海清河晏,用夜明珠粉涂过,不点烛火都亮堂,今年就这么一盏。”
桐玉推辞几番,抵不过大娘十分热情,腼腆着收下。白大娘正把花灯递给桐玉,旁边的小女孩却来要花灯。
“大姨,把灯给我。”
“哎呀,你做什么?快松手。”
小女孩不听,夺过花灯就跑到白楝跟前:“姐姐,送给你!”
白楝正在观察淮因有没有吃橙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赶紧指向桐玉:“不是送给她吗?”
桐玉伸出的手垂下,面露尴尬。白大娘一霎那红了脸,蹲下身抱住小女孩:“元元,大姨都把灯递给仙君姐姐了,你快给那个姐姐。”
“我喜欢这个姐姐……”小女孩撅嘴。
白楝慌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功劳。这样,我帮你转交给桐玉姐姐好不好?”
元元摇头,气氛越发尴尬。淮因在旁看着,笑而不语,似乎看白楝发窘是件趣事。
桐玉笑说:“没事儿大娘,我和这个姑娘是一路的,谁拿着都一样。我们也有一样回礼,就给妹妹戴吧。”
说完,从包里取了一枚玉佩,放在大娘手中。
这玉佩成色挺好,但更胜在是仙君赠礼。大娘推辞不过,连声道谢,转头又轻拍元元:“还不谢谢姐姐?”
拿到玉佩,元元没多高兴,反而盯着白楝手中的橙子。白楝懂了,这孩子只是以为花灯可以换橙子吃,根本不是更喜欢她!
想通后,白楝一把夺过淮因手里切好的橙子,笑吟吟蹲下:“元元来吃橙子,姐姐喂你,啊——”
淮因:“……”
虽然他没打算吃,但被白楝抢走喂给别人,属实有点郁结。
花灯送到桐玉手中,白大娘目光又落回白楝身上,看似闲话家常般说:“姑娘不知道,老身家里也有个跟你一般大的闺女,只是好些年前就走失了。”
本文跟白楝切的橙子一样,包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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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汉宫春·立春日》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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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灯市傀儡(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