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因和沈纵如一并上楼。
方才淮因用骨笛催动傀儡,把外面的傀儡都吸引到了他这边,但受伤的都是他的木傀,自己无碍。
倒是沈纵如,符阵被破,灵府受重创,当场呕血。淮因按他指示找出丹药,服下后,沈纵如缓和不少。
淮因本想搀扶他,沈纵如不动声色躲开了。师兄平时便不喜言语,受伤后更无力开口。但无论如何,也不要淮因来扶。
淮因见惯不怪,两人就这么一语不发走到客房前。
把沈纵如送到榻上躺下,淮因垂着眼睫,神色淡漠,道:“师兄好生调养,我且去看看师姐那边情况如何。”
沈纵如本来阖眼不语,听见这话,倏地睁开双瞳,冷声说道:“你已力竭,不宜再战。眼下虽已太平,桐玉不守到天明决不会回来。”
淮因暗暗探测灵力。果真如师兄如言,已不能再坚持。可在对战时,却不曾感觉耗费力气,如同绷在弦上的箭,没留撤退的余地。
沈纵如伤成这样,也能看穿他此时的状况,灵识敏锐,非一般修士所能匹敌。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沈纵如一眼,道:“多谢师兄。”
房门关紧,淮因走在长廊间,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斜斜映在门牖上。他梳理着手中的傀儡线,像翻花绳,又像玩手影戏。
操纵傀儡时,丝线多有纠缠,若是一根出了一样,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影响整个线阵。方才,系在白楝身上的红线断了,他便打了结。
淮因走到门前,正好将疙瘩解开,红线落在地上。指尖一点,线像有了灵魂般,游进房中,绕过地上的杂物,直直朝榻上而去。
线的主人不动声色迈步而来。
他没下杀手有两个原因。其一,这傀儡身上有鲜明的活气。其二,她似乎知道今天这场夜袭的信息。
淮因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可能,也许这傀儡的活气是她的主人刻意伪装,也许她埋伏在此就是为了袭击他。
念及此刻灵力微竭,淮因警惕地放慢脚步,小心掀开被褥,尽可能应对骷髅的攻击。
被角翻折过去,那具白骨动了起来。淮因伸手擒拿,白骨却只是翻了个身。盯了半天,骷髅仍在睡梦中。
淮因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瞥了一眼白楝的手脚,不知她是如何将傀儡线挣断的。有这样强的力量,却只是个不伤人的傀儡?
百思不得其解时,骷髅坐了起来。
白楝震惊地与淮因对视了几秒,扯扯被子,立马又意识到是她占了人家的床,赶紧翻到边上,给淮因让座。
【宿主,你终于醒了啊!】
白楝:【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就这么看了我老半天?我手上的线什么时候断的?】
【是的,他看了宿主老半天,看你在睡觉都没打扰你。天呐,为着保护大家,淮因都流血了。这么善良的反派,你不想趁早攻略吗?】
白楝:【……你以为我没看过原作吗,这是沈纵如吐他身上的。】
她想明白了,估计线是睡姿不太好扯断的。
系统被无情拆穿,可怜地躲了起来。
怪淮因的笛声太催眠,白楝一不小心睡着,错失逃跑良机。不过也好,她本来就打算先让淮因把她的人皮弄回来。
“你消掉的人皮,现在该还给我了。你也不想被误会吧?”白楝故作镇定。
少年肩上一滩血迹,如鲜艳的牡丹花。他不答反问:“误会什么?”
“误会我是你养的傀儡。”
不知这句话哪里戳中淮因,他露出个将笑不笑的神情,换了更随性的姿势靠在榻边,闲逸地摆弄袖中的鹦鹉傀儡。
他用指腹细细抚过鹦鹉瑰丽的羽毛,话里带着幽微的笑意。
“这话……倒是说得轻巧。你可知道我的傀儡都要与我结契么?如今你白骨一具,画皮又是他人点的,和我有几分关系?”
那只鹦鹉傀儡会眨眼睛,白楝看得浑身一寒,想起原作里说过,淮因幼时饲养的鹦鹉被同宗门生害死,他便把鹦鹉尸体做成了傀儡,时刻带在身边。
后来,淮因操纵傀儡的技术越发高超,这鹦鹉也越来越像活物。但绚丽光滑的羽翼之下,仍是冷冰冰的尸体。
白楝回神时,对上淮因水潭般寂静的眼睛。
他和死物待得久,缺乏动物的生气,眼睛不眨时,宛若眉目精致的木偶娃娃。
白楝转开目光,说:“我和你没关系的前提是你把皮还给我。”
淮因眼中笑意浮动。
“你的人皮我已点化,如今只有再找人为你塑像,另请高明吧。”
白楝胸中郁结,若不讨回点什么就离开,岂不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系统连忙见缝插针:【宿主,这可是大好机会!和淮因结契,更方便攻略,能免了你许多周折。】
白楝思忖,她就算结契,也不一定要攻略淮因。况且,傀儡自身若是腐朽,还得找人来修理,淮因现在是最好人选。
至于以后黑化了怎么办,就等以后再说吧。
白楝并不想放低姿态去求人。她咧着白森森的牙齿笑了笑,说:“你与我打赌怎么样?我知道你今日没有见着红指甲的傀儡。但明日,你便会看见。”
淮因细密的眼睫掀起,眸光在她脸上巡游,疑心不定。
系统赶紧助攻:【宿主可以告诉他一个已发生的剧情点!】
白楝不存在的眼睛一亮,说:“你不信的话,去你师兄房里看看,他现在跑去找你师姐了!”
淮因缓缓坐正,没有起身,问她:“你如何知晓的?”
“帮我画皮,但不与我结契,我还可以说更多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得给我找吃的。”白楝推了推他,“你去看看,他真不在房里。”
淮因欲言又止。
好吧,和他养傀儡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要灵力,一个要吃的。
淮因将信将疑站起身,出门去看。果然如骷髅所言,沈纵如不在屋内。白楝跟在身后,得意洋洋地笑:“你现在相信我了吧。”
原作里,沈纵如从外面赶回来协助淮因,后来因为放心不下桐玉,稍微恢复后,就赶去找她了。只有淮因一个人留在客房里调养身体,什么也没发现。
白楝以为他多少会有些不忿,谁知淮因若无其事点点头,转身回房:“我信你,跟我回去吧。”
低头时,白楝才发现那条断掉的红线浮在半空中,游动在她与淮因之间,像条小尾巴。
她起了玩心,对着月亮比手影,双手组成的狼一张嘴,吞掉红线,又慢慢吐出来。过了会儿,变成展翅的大雁、孤傲的孔雀。
淮因已经停下脚步,白楝还在玩儿,差点走过房门。她连忙收手,同红线一并窜进门中。
“你现在给我画么?”
“嗯。”淮因从行装中取了更明亮的灯盏,悬在镜上,招手让白楝过来坐下,翻找起笔墨丹青。
“要画多久啊?”白楝看着镜子,有些紧张。
“天明前能画完。”淮因说得很干脆,“你觉得无聊,可以睡觉。”
睡觉多没意思,白楝聚精会神看他如何画皮。本想说让淮因画成她现实世界的样子,但仔细一想,就当玩游戏重新捏脸吧。
白楝这具身体在原作里是白家失踪多年的女儿,后续戏份出现在白家众人的口中。
白家开了个灯笼作坊,是丰桥镇唯一个卖花灯的店儿。今年元宵佳节碰上傀儡作乱,花灯没卖出几盏,还得知寻找多年的女儿已经化为齑粉。
最后在主角团帮助下,元宵灯市又如约举办,白家送给县衙的花灯获了赏金。一片灯火辉煌,欢声笑语中,白大娘为女儿点亮一盏长明灯。
这出以乐景衬哀情,当时赚了白楝不少眼泪。
白楝思忖着,现在她是活人,要不要去和白家见一面?如果面容画得不一样了,怎么办?
淮因给她脸上蒙皮,用的是宣纸。稍后添些丹青,涂油脂,再用傀儡秘法稍作催化,便可长出皮囊。
白楝正出神,手中多了样冰凉的物什。她信手一捏,骨头感觉不到触感,便用余光瞥去。竟是个白铜做的九连环?
淮因是看她无聊,才丢个玩具给她么。她正好以前看过解法教程,只是一时记不清楚。
“我们打个赌。”白楝神采奕奕,“看你先画完皮,还是我先解开连环。”
淮因淡笑:“你不怕我将你皮囊画得潦草。”
“再潦草也丑不到我自个儿。”
白楝说完,把九连环举在眼前,小心地翻转着,骨头和铜环碰在一起,细微叮铃。她玩得很认真,有韵律和节奏。
淮因提笔,在她眉弓上细致描绘。他听见白楝时不时停下手,思考一番,又继续翻转九连环。
傀儡很聪明,也很乏味。给它怎样的程序,它便怎样运转。白楝显然不是,她有自己的思维,按她的心意行动着。
更令淮因心中异动的是,她不愿做他的傀儡。
淮因的傀儡皆是完全出自他手中。挑选木材,雕刻绘制,装上精密的机关和丝线,赋予人的情态。这样的木傀,从生到死都掌控在他手中。
白楝还没受人点化,便有了自己的想法,仅此一条,便算不上淮因最钟意的傀儡。不过,淮因也并不想多一个她这样的,不受控制的傀儡。
为木傀点灵,点的是眼睛。往常他笔尖落墨后,木傀便由他心意苏醒,听他指令。
此时,淮因提着墨笔,悬在眼珠上端,久久不下。他想知道,是否一下笔,便会抹杀掉这具白骨中禁锢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