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所有人都朝向门口,朝这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下跪呼拜。
皇室子弟、王府世子、少年将军。
任何一个身份都足以令穷乡僻壤的人们畏惧崇拜,争相表现出最卑微的样子,让这位尊贵的世子能够舒心。
只有李妙芸觉得日光太晃眼,在一众人中垂下头。
肖岐上前抱拳行礼,口称将军,三言两语就将今日抓人审讯一众事情交代清楚。
“昨夜去过拜庙巷的人都在这里了?”顾循的声音有点哑,带着连夜奔袭后的疲倦感。
“是的……”肖岐立刻语气迟疑起来,“末将无能,还请世子明示。”
顾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大堂上的人,全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衬得当中穿着绿裙的少女如淤泥中的荷花,引人注目。
他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眼神,和肖岐道:“不必了,将这里的动静闹得再大一点,其余我自有安排。”
“末将遵命。”肖岐自然无有不从。
他原本以为顾循风尘仆仆赶来,不会想来听闹哄哄的审案。
没想到顾循阔步跨进堂中,坐在太师椅上,长臂一抬,“继续审吧。”
肖岐不敢耽搁,将派去核查李妙芸和李薄二人所说的兵士都唤了进来。
“徐家的人说,昨夜李姑娘确实带着丫鬟翠娥,乘着马车来到徐家。现在马车并丫鬟翠娥都在徐家宅子里。”
“李家昨夜库房确实丢失两口大箱子,据李家的老仆人说,一箱是李家前夫人苗氏留给李姑娘的嫁妆,另外一箱则是李家老爷临死前特意叮嘱留给李姑娘的。”
来了这么高贵的大人物,李薄不敢大声说话了,唯唯诺诺道:“世子爷……肖大人……草民真的没有说谎。我每晚都清点库房,昨夜发现两箱嫁妆不翼而飞,才意识到李妙芸逃婚了,忙带着人去追,不慎误入了拜庙巷……现在那两箱嫁妆还没找到,还请世子爷和肖大人为我做主啊!”
似乎两人都没说谎,但却对不上。肖岐蹙眉,沉声:“李妙芸,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妙芸磕了个头,始终恭顺地垂头,发髻上的丝带随着动作的起伏微微拂动。
“民女昨夜确实是去了徐家,哥哥所言不属实,两箱嫁妆并不在民女身边,一查便知。”
“不过民女倒是觉得奇怪,哥哥发现两箱嫁妆丢失,为何不疑心家中进贼,而会疑心我逃婚?难道哥哥为了师出有名,借着追踪我的借口,悄悄去了拜庙巷?”
“你满嘴里喷什么粪?!”李薄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诬陷我?!”
按着他的兵士不客气地把他按住,狠狠抽了两巴掌,叫他老实了。
肖岐说:“李薄,你说说看,为什么嫁妆一丢,就怀疑李妙芸逃婚呢?”
“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她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水性杨花!□□无礼!没有丝毫教养!我知道她的品性,所以发现嫁妆丢了,就立刻想到她要逃婚!”
哪里有亲哥哥这样说自己的妹妹的?这李家兄妹不像是血亲,倒像是有血海深仇的死敌了。
肖岐的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堂上不是李家的人也全在议论纷纷。
李妙芸遭受自家哥哥这般恶毒的侮辱,却始终没有反驳半句。她一直低头,露出雪白的一抹脖颈。
这时,一直不作声的曲峰忽然向顾循和肖岐拱手道:“世子,大人,我知道一点内情,想来能解答一些疑问。”
“说。”肖岐示意他开口。
“李家兄妹非一母所生,关系不和已久。上月李老大人李柳过世,下令将薄产一分为二,李家兄妹一人得一半。”
李薄赶紧道:“此事不合公序良俗,当下无论是大家族还是小家门户,分家产都只在兄弟之间分,哪里有分给姐妹的!世子,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曲峰继续道:“李薄大概有些不满,于是给李姑娘定了一门婚事,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是给家父做妾室。”
一众哗然。
曲峰看起来年纪比李妙芸大了几岁,他的父亲大概都半身入土了。李薄作为哥哥,竟然要将青春年少的妹妹嫁给老头子做妾室!
肖岐听罢,忍不住含着愠怒呵斥道:“李薄,你太不厚道,我亦有妹妹,就算有良家子弟求娶上门,我还会仔细考察,没想到你竟然全无手足之情!你合该再打十个板子!”
李薄听说要打板子,害怕地哆嗦起来,砖头和曲峰大叫,“你疯了,你竟然护着李妙芸,你父亲一定会把你打死!”
曲峰正色道:“我身为父母官,自然是要秉着天理正义行事,哪里能拘泥于个人私情?”
“哈哈哈哈哈!”
众人看去,只见顾循抚掌大笑,“好一位父母官!青阳县的县令,比有些二品官员,还有点良心。”
“世子谬赞!全乃臣下职责罢了。”曲峰忙拜倒在地上,内心暗喜。
顾循却没再理会他,“肖岐”
“末将在!”
“我记得我让审的是丞相遇刺案,怎么听到的全都是家务事?嗯?”
肖岐额头渗出冷汗来,“末将无能,自甘领罚!”
顾循将惊堂木猛敲,整张大案被震得一晃,木屑横飞。
“在我面前撒谎,等于找死!”
众人悚然一惊,堂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李薄,昨夜你带了多少李家护卫去拜庙巷?都是谁?”
“回,回……回世子的话,这个我并不清楚,昨夜实在是太匆忙了,今天早上还来不及清点家务就……”李薄战战兢兢地说道,舌头都捋不直了。
“肖岐,去查李家护卫有谁失踪不见了!”
李妙芸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她低头太久,又跪得太久,脖子酸痛,脑袋昏沉,眼前一阵眩晕。
肖岐如一阵风似地去而复返,神色凝重,拿着李家护卫的花名册,“世子,确实少了一人。”
“此人名唤李三,是青阳县人士,和李家签了十年的卖身契,父母亲人目前俱在。”
李薄惊讶地问:“李三不见了?”
肖岐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块砧板上的肉,虎视眈眈。
“什么?李三失踪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干嘛啊,这是干嘛啊,我真没和谁勾结!冤枉啊冤枉啊!”
李薄和众位李家护卫一并被黑甲兵拖下去,叫声也听不到了。
李三的失踪让李薄的嫌疑更大了,他们将遭到更加严格的审讯和更长时间的羁押。
眼下,县衙大堂上就只有李妙芸跪着,除了曲峰后,其他都是顾循带来的人。
肖岐想到自家妹妹,对这位被逼做妾的少女十分同情。
正当他在想如何处置时,却发现顾循起身了。
肖岐惊讶地看着甚少近女人身的世子,慢慢地走向少女。
“抬头。”
“民女低贱,畏见贵客。”李妙芸跪得浑身僵直,对着这位令她心中翻江倒海的贵客,也只有随意搪塞的力气了。
她不想这样和他相见。这算什么?
曲峰忍不住快步上前,“世子,李姑娘是娇娇弱女,在世子面前怕是会吓得说不出话来。要不下官将她带去安歇吧,回头再将其带来面见世子……”
他话未说完,顾循如寒刃的眼神袭来。
“下官……下官……告退。”
现在真的是任何一位青阳县的人都没有了。
李妙芸看着眼前人的足靴,上等的黑狐狸皮,在光下细看还能看见精心绣制的花纹。
他向来讨厌衣物上映刻花纹,时过境迁,人的喜好取向会变,这再正常不过。
李妙芸不想见他,至少,至少不是现在。
她的头越发疼,仿佛有人拿着细细的布条在勒着她。
“民女……民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她试图转身。
这个举动明显让面前的男人耐心全失。
一只宽大修长、青筋微突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李妙芸只觉得脖子一下子伸直,酸痛难言。
她终于看清楚了顾循的样子。
眉眼和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但气质带着一股沙场喋血的味道,和小时候老是被自己耍弄的小男孩判若两人。
“你不认得我了?”顾循很不满,剑眉拧着,盯着手上这张脸。
是和小时候不一样的漂亮,眉目如画,眼波流转间光彩夺目,让他看入了神。
李妙芸不知道如何回答,忽觉得眼前一片雪花状,倒在他的脚旁。
“你就是襄王府的顾循?我就是和你订娃娃亲的李妙芸啊!礼部尚书的女儿!”
“顾循,你真笨!你的风筝都要飞了,看我给你牵回来!”
“襄王伯伯又打你了?他真坏!你不要哭,我摘了桃花给你!”
梦境中儿时光影伴随着声音,一重一重地出现,将李妙芸缠绕。
这是梦,这是梦,回不去的!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全身大汗淋漓,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
“姑娘,你醒了。”
帘子被挑起来,是一个身材高挑、鹅蛋脸柳叶眉的年轻姑娘。
“我叫静秋,是世子爷命我来伺候姑娘的。”那年轻姑娘笑意盈盈,见妙芸满身是汗,诧异道:“姑娘怎么了?难道是出热了?”
李妙芸呆坐在床上,摇摇头,往四周看去。
静秋贴心地解答,“这是青烟县县衙的后院,原本是给县令安置家眷,但曲大人在城中有府邸,所以这里就闲置了。”
“被褥、床帐、茶具等都是我临时布置的,不知道合不合姑娘的眼?”静秋手脚很麻利,态度也很恭敬。
李妙芸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一饮而尽,想了想道:“都很合适,多谢。”
静秋笑道:“姑娘别客气,我也是秉着世子爷的命令行事。”
她命人抬进热水来,给李妙芸擦脸擦身子,絮絮叨叨:“李姑娘当时晕过去,把世子吓了一跳。世子战场上面对贼寇,都气定神闲运兵如掌,当下脸却白了。大夫说姑娘跪久了,一时气血虚弱,才会晕过去,没有什么大碍……”
李妙芸换上新的衣服,淡紫色的云锦襦裙,青阳县绝不会有的衣料,是蜀地上供皇室的贡品。
静秋看着李妙芸摆弄裙子,忙笑道:“姑娘别误会,这是新作的裙子,没人穿过。”
她替李妙芸压好裙子的褶子,“很合姑娘的身,实在是太好了。”
李妙芸有些一头雾水,笑道:“我不介意穿别人的衣裳……”
“是吗?”
有人推开门进来。
顾循也换了崭新衣服,深紫色的袍子,暗金色的腰带,帝京贵公子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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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