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恩桃的动作坚持不到一息。
她的眼前,倏地闪出一道人影,疾如雷电。一朵轻盈布花同样飘至眼前,有如万钧力道,将剑柄轰然朝外推开。空气形成浪层,壁柜上琳琅满目的话本,哗啦哗啦落了一地。
那朵布花最后落在江恩桃指尖,染了香。钻入江恩桃鼻息,有着淡淡的茶叶香气。
江恩桃霍然抬头,看向把黑袍护在身后的人,一愣。
“花婆婆。”
她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有能耐,轻松推开曳影?
“姑娘,”花婆婆眼角的皱纹起了棱角,她将未倾出一滴的茶盏搁在江恩桃手边,自然接过江恩桃手上布花,一掐一抬一插,布花便重新簪在了头上。
花婆婆直起身子,一字一顿,认真道:“我请你来雪剑霜书楼,是希望你能跟他谈论话本子的内容,不是教你伤害他。”
不知该如何接话,江恩桃一时有些惊疑,又有些恍然。
面前依旧是那个头发梳得跟琉璃丝一样,然而难掩一脸苍斑的老人。模样与初见并无几差别,但她此刻的眼神,不知是不是江恩桃的错觉,分明有一种接近年轻人才有的敏活执拗。
同样感到迟疑的还有黑袍,除了话本,他与花婆婆平日并无交集,委实不知她刚刚为何选择出手相护他。
黑袍默然片刻,咳了一声道:“花婆婆,多谢。但看这位姑娘是用剑柄,而非剑刃相对,她应无伤害之意。”
黑袍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花婆婆皱纹纵横的脸却肉眼可见地微红了些许。
正在沉默中,三人听到有人快步靠近的声音。
气氛属实诡异,江恩桃方才的念头还未转完,一抬头,便看见急急巴巴的方显扬闪了进来。
见到江恩桃,方显扬哎呀一声。他又环顾四周一圈,对上黑袍的眼神,也无多大触动,只是连叹了几声“遭了”。
江恩桃心中不解,细细问过,才知原来陆鹤澄就像销声敛迹了一般,从一早上到现在都没见着人影。不仅如此,前去找他的陆茂之,一直也无消息。
确认这两人并没有跟江恩桃在一起,则是击碎了他最后的一线希望。
江恩桃拿不准,“这样说来,我想起今日出门,时间明明在卯时之后,但却未见到小陆师弟练剑,是有些奇怪。可你说,他昨夜跟你同宿一屋,并未出门,也并无任何反常举动。窗户也是钉实了的。但若他真是在我之后离开……”江恩桃默了默,沉声道:“你们或者店里的其他人,总应该有人有所察觉才对。”
方显扬点头道:“陆大哥也分析说,陆鹤澄很大可能还在剑心客栈。”
“剑心客栈,”江恩桃皱眉道:“他真这样说?”
“对啊,”方显扬一边回忆,一边补充道:“陆大哥还说,让我跟息月师姐在客栈待着就好,他一个人能把陆鹤澄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这个自大狂,”江恩桃掰着手指一数,差不多已有三个时辰。方显扬的水平也就算了,这人、都不舍得让闻息月帮忙么。她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迟早有他的苦头,要他讨着吃。”
作为名副其实的“陆吹”,方显扬本能想反驳,但想了想,关键时刻还需要江恩桃,话终究还是生生吞了回去。
江恩桃转脸看向黑袍。
黑袍摇头道:“江姑娘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这件事,的确与我无关。”
江恩桃一脸怀疑,扬了扬手中话本,“事件未明之前,你的嫌疑的确最大。”
黑袍诚恳道:“我承认,我开始的确是冲着你的曳影去的。至于你们说的排名第五的万仞,我从来就没放在眼里。”
这人说话如此直白,倒教心眼子多得像蚂蚁窝的江恩桃,一时不知如何置对。
花婆婆忽然开口道:“我可以作证,他不会骗人。”
闻言,江恩桃与黑袍皆是一愣。
方显扬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剑心客栈的店小二么,你怎么……”
江恩桃注意力从花婆婆身上转移,瞟了方显扬一眼,无奈道:“他不是。”
方显扬不以危险,围着黑袍打量了一圈又一圈,才把步子折回,啧啧称奇,“全天下竟然会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这铸剑镇奇闻怪事可真多。不知陆大哥要是知道了,作何感想。”
黑袍淡淡嗯了一声,主动转了话题,“若是找人需要帮忙,我可以陪你们同去。”
虽然猜到了这人始终是要回剑心客栈的,但他主动开口说要帮忙,倒是完全出乎江恩桃意料之外。
有一个瞬间,她觉得黑袍某些方面,跟陆茂之有些相似。
气氛僵滞几瞬。
正在她犹豫间,花婆婆朝黑袍开口道:“茶还没凉,要是你处理完所有事情,有心情写完后面的话本,明年立春之前,可以再到雪剑霜书楼来找我。”
黑袍目光有些萧索,“我的话本子,卖不掉。”
花婆婆答:“总有赏识之人。”
黑袍缄默少顷,点了点头。他慢腾腾站了起来。说是“站”,但其实是个人都看得出他腿脚不大方便,站立得很是勉强。
方显扬想也没想,走到黑袍面前,蹲身弓起背。
他朗声道:“既然是帮忙找陆大哥,我背你走。”
……
三人离开后。
打从后院,闪出一位额间坠满彩链,腰上挂满铃铛的少女。
少女的铃铛同样以红青两色编织的彩链作串,一步一晃,叮叮当当,衬得腰肢愈发盈盈。
少女凝视着几人离开的背影,环手于胸,撇了撇嘴道:“师叔,大老远地你把我叫来,不是为了让我治你,或是要跟我一道回去。你,就只是为了那个黑袍?”
花婆婆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樱桃,你实话告诉师叔,他的腿,你有几分把握能治好?”
“师叔,一个臭男人而已,又不记得你。你为了他,命都只能吊到明年立春,值得吗?师叔,你就不担心担心自己么,”被唤作“樱桃”的少女腮帮气得鼓鼓的,从花婆婆手下挣了挣。
花婆婆叹了一口气,“樱桃,你还小,不懂这些。我对他,并不只是简单的男女之情。”
“好啦,管它什么情,我才不要懂这些呢。”樱桃眨了眨眼睛,“不过,他既是剑奴,被人骗走曳影流采后,只能砍去自己双腿守着剑冢,确实挺可怜的。他不是坏人,他的腿,我会努力想办法。七分把握不敢说,五分总该有的。”
花婆婆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她又想起一事,有些忧心地问道:“樱桃,你说,你在剑心客栈看到了白檀奴?”
白檀奴,是雪圣疆一族圣花。青杆白瓣,其香甚幽,当地人闻之,可益寿延年,外地人闻之,则会言行趋于狂躁,对身边亲近的人产生怀疑。
樱桃点头,“我从小就看师叔养着这些花。错不了,我在剑心客栈里看到的,就是白檀奴。”
花婆婆闻言一怔,想着心事,“可自从多年前,雪霜铸剑夫妇先后离世,白檀奴从未在铸剑镇现世过。”
樱桃想了想,道:“没事,大不了,我再去剑心客栈晃一圈,查查怎么回事。反正,就算我进了剑冢,那些人也一样发现不了我。”
“樱桃,你进去过剑冢?”花婆婆忽地反应过来,“他们要找的失踪的人,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樱桃摸了摸鼻子,如实道:“我只知道一个。那个血管一看就很好扎的,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我。我嫌他碍事,就把他装麻袋里,先甩到剑冢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