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庄百姓们的生活总是祥和而幽静。雪絮落下,天地一白,古老的砖木建筑便被染成了黑白两色,满目的孤寂清冷。
村里人多以打猎、挖草药为生,小孩子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要学着拉弓、射箭。许雁含从小吃百家饭,学百家技艺,弯弓搭箭的本领并不比那些有经验的老猎户差。
午后的时候,叶清圆散步到了村前田垄。
田垄旁栽着几株杏树,枝桠光秃秃的堆了薄薄一层雪。树下是个简陋的鸡窝,两只肥鸡卧在棚底下打盹。
她沿着耕地间的小道慢慢走,倏忽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那杏树枝头咔嚓折断,积雪砸在鸡棚上噗的碎开,两只鸡惊得抖开翅膀扑腾起来,察觉到并无危险之后,复又寻了角落眯眼卧下。
叶清圆转眼看去,那一支利箭折断了杏树枝,射在积雪覆盖的泥土中,尾羽仍在嗡嗡颤抖着。
“叶姐姐!”
远处跑来一道身影,细看竟是许雁含。
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弓,脸颊红扑扑的出了汗,眉眼满是笑意。
叶清圆讶异道:“你在练习箭术吗?”
许雁含笑着点头,将手中长弓递给她瞧:“再过几天,叔父伯伯们就要带我一起进山打猎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二次进山呢。”
“可是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叶清圆伸手帮她拍了拍雪。
许雁含思索道:“还好。我过了年就十六了,我们这里的女子若不是耕田挖草药,便只能在家相夫教子。我从小喜欢到处跑,力气又大,所以他们才肯教我射箭术。”
两人挨着肩慢慢走,足靴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
许雁含的脸上有点笑意:“上次进山,我射中了一只狐狸。它还小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那样看着我,我有些不忍心。叔父伯伯们就笑我,说以后多进山几次,慢慢就不会放在心上了。”
叶清圆点点头。其实这种情况分两种。一种是猎杀太多,再看向猎物时就像在看一株草、一朵花,内心毫无波动。另一种就是见多了生死,反倒愈发心生悲悯。
许雁含叹气:“可是我觉得很痛苦。我学箭术一开始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可是现在看来,我似乎并不适合这一行。他们说几百年来很少有女人做猎户的,因为女人做决定从来都是优柔寡断。”
叶清圆听得眉头大皱:“这之间有什么关系?你不忍心对狐狸下手,恰好说明你有恻隐之心啊,这才是人性。”
她说:“况且,当今修界、俗世都有许多女性做主当家,与那些男人们已有平分秋色之势。女子也可独当一面,男子亦有软弱无能的时候。可见优柔寡断只是性格使然,与是男是女并无关联。”
许雁含听罢以后,亦是沉思良久,试探道:“白璟哥哥说山外很大很有趣,若是……我能走出这里,也可以谋到一份差事吗?”
她神情认真,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了许久。
看来这段时日与白璟相处聊天,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叶清圆颔首:“当然可以。树挪死人挪活,你聪明又强壮,还懂得箭术,这就是一技之长呀。今后不管走到哪里,你都会生活得很好的。”
许雁含的眼睛霎时亮了:“真的吗?”
“是呀,举个例子罢。”叶清圆唇边含笑,眼神温和,“我有一个朋友。”
“她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出家修道了,父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父亲平日里处理事务很忙,没空照顾她,又怕她乱跑,就将她关在家里不许出去。府里的仆人都怕她、躲着她,她从小就没有朋友,没人关心,只好每天躲在后花园跟池子里的鱼说话。
“因为常年闷在宅子里,所以身体很弱,脸色苍白得像鬼,动辄头晕,生病。后来长大一点了,又叛逆,学坏,到处欺负别人。其实也不是真的坏,只是好像这样就会吸引人来跟她讲话——虽然听到的也不是什么好话。可是那样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叶清圆轻声讲述着,呼出的白雾交织在眼前。
她仿佛透过这团雾气看到了原身那孤僻阴暗、可恨可怜的前半生。
所以她刚穿越过来时,原身非要代替江云初去山顶妖宅,或许也是宁肯丢掉自己的性命也想换取一点父爱吧。
叶清圆温声道:“后来她离开家乡,和某位公子一起到处捉鬼打怪,见识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虽然途中屡次遭险,可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而且她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了,以前出个门都累得喘气耳鸣,现在随便跑二里地都不成问题的!”
许雁含笑起来:“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你自己吗?”
叶清圆很认真地看着她:“是我,也不是我。”
她拍了拍许雁含的肩膀:“我的年岁也并没有多大,所以不敢讲有什么人生经验。只是我始终相信,人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去做,做差了也没有关系。在得到成功之前,先允许自己失败嘛。”
许雁含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试探道:“叶姐姐,我想和你学画符,将来下山除祟驱邪,可以吗?”
叶清圆笑道:“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秘传。”
-
寒冬愈盛,厨房里茶水咕嘟咕嘟,清香的茶雾弥漫蒸腾。
这里的茶说不出名,却自有一种清冽的香味。景致也好,随意挑个地方向周遭一望,就能看到枫树、松树枝上缀满了凌凌白雪,冷风一吹,煞是好看。
她下午散步时从道旁择了一枝白梅,梅花含雪,灵动隽逸。谢尽芜望着她,她眼珠一转,挑了一朵盛开的白梅花,抬手簪在了他的鬓边。
他那张脸本就皙白清隽,鬓边白梅作衬,愈发如冰如雪。
叶清圆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谢尽芜有些吃味地去拉她的手,叶清圆知道他又在闹别扭,笑盈盈地问他:“怎么啦?”
谢尽芜轻声道:“下午去散步了吗?”
为什么不和他一起?
叶清圆挑眉道:“去找雁含妹妹玩啦,你也想去吗?”
“不想,”他说,“我给你做了酥蜜饼,等你很久,都没等到。”
自从那次亲吻之后,谢尽芜骨子燃烧的占有欲不仅没能收敛半分,反倒是加重了许多。
叶清圆道:“这样呀,那是我不好了。”
话虽如此说,却没有半点觉得自己“不好”的意思。
谢尽芜垂着眼,好像有些委屈。
叶清圆忍不住笑:“那我现在有点想吃,不知酥蜜饼还有没有呢?”
谢尽芜的眼眸霎时就亮了:“有,都给你留着。”
他去厨房里取出酥蜜饼,还热腾腾的。叶清圆拈着白梅花枝跟过去,像小尾巴一样在他身后。
谢尽芜虽然很想生气,却偏偏很吃她这一套,一下子就被她哄好了,柔声道:“尝一口吗?”
叶清圆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就这么不经意的动作,谢尽芜看在眼里却无比满足。
她算是看出来了,谢尽芜就是个别扭鬼。
酥蜜饼入口甜软酥香,且模样也玲珑可爱,被捏成了兔子、白梨和杏花的形状。
谢尽芜的厨艺其实不错,只是以前独来独往惯了,饮食作息根本不放在心上。就算吃饭也只为果腹,草草了事,饿不死就行。
现在有叶清圆变着花样地夸他,他下厨越来越多,道道菜都费了好多心思,连白璟珍藏的那本《百年菜谱》都借了来,日夜研究,厨艺更是突飞猛进。
叶清圆很捧场地夸他:“天呢,真好吃!又酥又甜,还是小兔子的形状呢,不知是谁的手这么巧呀?”
谢尽芜看着她,眼中有点期待却羞赧的笑。
她漂亮的眼珠转了一圈,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似的,看花看树,就是不看他。
谢尽芜好幼稚地追随着她的目光,眨了眨眼。
叶清圆忍住笑意,目光最后才落在谢尽芜的脸上,恍然惊喜道:“噢,原来是我们的清和宝宝呀。”
理智都被这声轻唤砸得溃散,他的喉结重重一滚,耳尖漫出浅红。
谢尽芜像是个被她迷惑的昏君,只懂得望着她灵动的眉目点头:“是我。”
他巧妙地应了她那句“清和宝宝”。
手指拭去她唇角的饼屑,很自然地舔入口中。
他不许叶清圆自己吃,非要喂她。叶清圆任由他来,过了一会儿疑惑道:“为什么会捏成这些形状?”
谢尽芜怕她噎着,还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
自然也是他喂。
他的嗓音温和:“都是在你荷包、香囊上看到的。”
叶清圆就喜欢买些带图案的小玩意儿,图案太多了,以至于她自己都记不清有些什么。谢尽芜却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她腻在谢尽芜的怀里,抬头小声道:“那下次捏成小猫脸形状的,好不好?”
在撒娇呢。谢尽芜垂着眼,唇角的笑意快要压不住了:“为什么是小猫脸?”
叶清圆一挑眉:“像你。”
又在胡说了。
谢尽芜端着茶杯叫她喝茶,辩解道:“怎样都好。但那不像我。”
他有他的坚守,他怎么可能像小猫。
片刻后,叶清圆都快吃饱了,满足地喟叹一口气。
谢尽芜放下茶杯,也不说话,眼眸湿润地看着叶清圆。
“怎么啦?”
谢尽芜的指腹在她柔嫩的手腕内侧摩挲着,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脸上有些羞赧:“你……方才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方才?”叶清圆还没反应过来,“我不是一直叫你的大名吗?”
“清和?”叶清圆试探道,“是想我唤你的小字吗?”
谢尽芜不给提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叶清圆才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的脸颊蒙上一层红,红润的唇角抿起来,不肯开口了。
谢尽芜哄她:“再叫一声?”
叶清圆:“……不叫。”
谢尽芜有些落寞,退而求其次道:“那抱一下。”
“好吧。”叶清圆很矜持地拥抱了他,还未来得及退开,就被谢尽芜紧紧地按在怀中,抱了个满怀。
他轻声问:“晚上想吃什么?”
“不太想吃了,不饿。”
谢尽芜道:“不行。我给你煮粥吧,好歹喝一些,小半碗?”
叶清圆想了想,拗不过他,勉为其难道:“好吧。”
谢·醋精·幼稚鬼·贴贴怪·尽芜。
小谢很会撒娇的,小时候成天腻着妈妈,长大了也没怎么变,特别想和清圆贴贴,只是比较会装,比较能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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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