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璞玉有些意外:“是她的脸?”
花厅内诸人一时都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他。
叶清圆腹诽道:敢情这位大少爷连自己弟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啊。
潘璞玉话说出口,也觉出有些尴尬,补充道:“窗外那东西分明就不是个人,只不过借了莫婉婉的脸来此故弄玄虚罢了。”
谢尽芜垂着眼帘思索一瞬,淡声道:“它借着莫婉婉的脸出现在此处,只为了吓我们吗?”
“声东击西?”叶清圆方才也被那张腐烂的脸吓到了,此时声音还有些颤抖,“细细想来,这槐妖每次出现,针对的都只是崔老夫人和潘二公子。”
潘璞玉的眉眼一凛,迅速站起身:“也就是说,方才的侍女,只是它用来拖延时间的一种手段?”
窗外的阴云逐渐被风吹散了,稀薄的阳光透过破漏的窗洒进屋内。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惊恐。祁仕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个圈套,慌张道:“不好,不好。老夫人和二少爷此刻昏迷不醒,可什么防备都没有啊!”
潘璞玉的眉宇间陡然生出怒气:“这槐妖不杀是不行了!既然阵法已破,谢公子,我们一同去后院看看吧。”
叶清圆抬眼看向谢尽芜,谢尽芜的面色沉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就在谢尽芜垂眸望她的那一刻,叶清圆注意到,他殷润的眼眸中忽地闪过一丝戏谑之意,有股子对眼前形势了如指掌的意思。
叶清圆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待到再仔细瞧时,他眼中的那份嘲谑已经消失不见。
谢尽芜垂下眼睫,薄薄的唇微抿了一下,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疑虑仅是一瞬。他俯下.身,低声道:“你乖乖地待在这里。”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到只有彼此之间能听清的程度,低沉悦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带着若即若离的热度。
叶清圆的耳畔登时一热。她抬起手臂,刚要叫他保持距离。谢尽芜却径自直起身来,伸手从衣领中拎出一条吊坠。
正是那条栀子花样式的白玉吊坠,温润的光如清水一般流转在幽暗的花厅。谢尽芜眼也不眨地取下来,放在叶清圆的手心里。
他的体温也借由这块白玉在她的手心慢慢漾开。
不知为何,叶清圆只觉手心里仿佛被一团火灼烫住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块白玉带在身边,相当于符印护体。你要收好。”
叶清圆点点头:“好。”
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稍微站远一些的人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潘璞玉也只当他二人在说些悄悄话,很是有礼地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然而,当潘璞玉的视线不经意擦过她手心那块白玉的时候,神色却现出一瞬的茫然,随即,则是满眼的震惊。
他的视线慢慢挪到谢尽芜的脸上,一瞬不转地盯着瞧,仿佛要从他那张脸上盯出什么字来。
谢尽芜根本没注意他的脸色变化,早已推门走了出去。潘璞玉犹疑一瞬之后,也觉得正事要紧,因此只对厅内的丫鬟和侍卫匆忙吩咐了一句:“照顾好叶姑娘。”便快步跟了出去。
平稳的步伐声响起在幽寂阴暗的长廊,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时,花厅内除了叶清圆和祁管事之外,还有潘府的几名丫鬟和侍卫。窗外漆黑如墨,花树枝桠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嶙峋凌厉,像是锋利的兽爪。厅中灯架上散发出幽幽昏黄的光,烛火摇曳,昏暗的身影在地砖上摇摆扑朔,更衬出此刻的气氛诡异。
众侍卫抽刀出鞘,各自守住门窗,丫鬟们则是护在叶清圆和祁管事的身旁,恐惧得肩膀都瑟缩起来。
叶清圆站在灯下,细细回想方才谢尽芜离开时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谢尽芜从来懒得参与侯爵府的这档子事,若非她强拉着他来此,连今日的谢宴他都未必肯赏脸。方才又怎么会接受潘璞玉的提议,要前往后宅一观呢?
更诡异的是,这条白玉吊坠既然有他贴身佩戴,该当是十分珍贵的物件了,怎么如此轻易地就交给她了?
叶清圆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珠玉轻撞的清脆声,紧接着,一道高高的身影再次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诧骇然。
定眼看去,这道身影极为明显地比方才莫婉婉的身影高出许多,倒像是个成年男子的身量了。
而更诡异的是,这道“人影”竟是长了个硕大的脑袋,与下面瘦削的肩膀一经比较,竟是完全不成比例!
丫鬟颤声道:“你们看到了吗?”
“这、这人的脑袋为何这么大?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是槐妖吗?还是……莫夫人?”
厅堂内顿时响起一阵恐慌的窃窃私语声,幸好众人怕归怕,却暂时无人胡乱走动,造成混乱。叶清圆走近半步,借着朦胧的月光将那身影轮廓仔细看了看:“她的头上好像是戴了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支摘窗忽然“吱呀——”响了起来,细碎纷乱的槐花从木窗的缝隙间钻进来,却并未袭击厅内众人的意思,只像是活物一般,慢慢地游移在窗下的木框。
与此同时,一名丫鬟浑身颤抖如筛糠,尖声惊叫道:“有人——有人在我身后!啊——!!!”
满厅的恐惧情绪已然积攒到了极点,这一声尖叫爆开,众人顿时骇然转身,生怕自己身后也有妖鬼作祟。
那丫鬟吓得双眼大睁,反手捂住自己的后脖颈,牙关止不住地打颤:“它、它在我的脖子上呵气!还在笑!”
她的话音未落,厅内霎时响起一阵惊呼。这次众人可吓得腿都要软了,慌乱间撞到了博古架和桌椅,碰撞声与惊呼声配合着窗外的幽咽冷风,场面顿时乱作一团。祁管事见状大声道:“这东西在故弄玄虚,大伙不要自乱阵脚!”
叶清圆迅速从荷包中取出一沓符咒,分发给诸人,安抚道:“这道符咒有驱邪避鬼的作用,大家都尽量保持冷静,不要乱。”
然而这份安静仅维持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窗外的那道“人影”忽地动了动。
它将一块长条木板压在紧阖着的支摘窗上,另一只手竟是抡起了一只铁锤。
“铛!铛!铛!”
祁管事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挥舞的手臂轮廓,瞪大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血丝。
满厅的人也像是被钉住了一般,神情惶恐,浑身颤抖不停。
沉重却清晰的敲击声响彻花厅,那块长条木板就这么被钉死在了支摘窗上!
窗外的朦胧月光也因此而被遮蔽了几分,厅内光线愈发昏暗起来。
很快,它举起第二块长条木板,铁锤抡起,沉重的敲击声再次响起在花厅。
叶清圆感到很是奇怪:“这是那只槐妖吗?”
它想要把窗户封死吗?一只妖,为什么会采取这么麻烦且低智的方式?
满厅诸人闭口不言,仿佛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叶清圆也没在意,她只是对这样故弄玄虚的行径感到厌烦,与其搞小动作愚弄诸人,不如出面与她硬碰硬。于是从荷包中另取出一张雷符。
还未出手,窗外那“人影”手动封窗的动作忽然一顿。
下一秒,漫天的槐花如纷扬的雪一般簌簌钻入窗内!裹挟在雪幕当中的,正是无数细碎的刀!
叶清圆眼眸一凛,指尖抵住符纸,口中快速默念法诀,将近一半的雪花碎刀当即被烈火吞噬!
这一招似乎惹怒了窗外的“人影”,只见它动作一顿,随即满头珠玉开始轻摇起来,气得浑身颤抖不已。
下一瞬,原本紧阖着的木门“砰!”地被撞开,窗外潮湿阴冷的晚风涌入屋内,带着清新香甜的槐花香气,霎时充满了整个花厅。
一道高冠红衣的身影站在门槛之外,它的嘴唇和脸颊都擦了胭脂水粉,一双眼却漆黑冰冷,不似活人。
叶清圆的眼眸霎时睁大了!
莫婉婉!
看清了它的脸,厅内诸丫鬟、侍卫也俱是一怔。有丫鬟竟蓦然跌坐在地,惊叫起来:“你,是你!!啊——!!!”
那槐妖的目光也很快地锁定了她,微微一笑,笑意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毒:“你还认得我啊?真巧,我也认得你。当初就是你带着人取走我房里的炭火呀。”
阴冷的光从门外透进来,那丫鬟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浑身抖得像筛糠。
尚不及眨眼的功夫,众人只觉厅内冷风骤起,吹动帘帐狂乱飞舞,不由得闭起眼。
再睁眼时,那槐妖不知何时竟已到了那丫鬟的身前,一只手狠狠掐住她脆弱的脖颈。
槐妖手臂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烛台被风吹得轻摇,光线昏暗不定。此时槐妖终于进了花厅露了面,众人才看清它竟是作了凤冠霞帔的打扮,连眼角旁的那颗泪痣都用水粉掩去了,原原本本就是莫婉婉嫁入侯爵府时的模样。
小丫鬟整个人都离了地,两条腿挣扎着扑腾个不停。然而,槐妖的手掌和手指却硬得仿佛钢筋铁铸,掐在她脆弱细嫩的喉管上纹丝不动,无论她如何挣扎,它都没有露出半分吃力的神色。
那槐妖冷笑着,眼瞳深黑到了恐怖的程度:“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着我这张脸!这些日子里,你的心里可曾有过半点愧疚?”
小丫鬟的一张脸青中泛紫,止不住地翻白眼,显然是要窒息的模样。
祁管事怒声道:“住手!我不管你是什么妖,都不许顶着婉婉的脸在这里胡作非为!”
槐妖闻声转头,视线落在祁仕业身上,森冷的眼眸定定看着他,继而甜甜地笑了一声:“义父。”
祁仕业有些发怔,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一瞬放空,竟像是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然而就在下一瞬,那槐妖脸上笑意尽敛,扔垃圾一样随手将那半死不活的丫鬟狠狠甩开。
那丫鬟重重撞在了另一名侍卫身上,而后两人同时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碰倒了一排花盆,她柔软的身躯撞在花盆边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折断裂声,随后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槐妖冷哼,转身一掌拍向了祁仕业的心口!
槐树成妖,不管幻化做什么模样,都早已不是血肉之躯。这槐妖的手掌坚硬得仿佛精钢铸造,若是真的一掌打中了祁仕业……
叶清圆在辨清它意图的一瞬间,脑海中甚至来不及思索,已经下意识地摸出一张五雷符,纵身挡在了祁仕业的身前!
——砰!
强大的气劲在花厅内掀起一阵狂风,鲜血随风溅出,泼洒在瓷瓶中的绣球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