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芜的双眼一瞬睁大,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嘴唇,清甜的梨香在鼻端萦绕。
柔软的指腹点在他的脖颈肌肤上,若即若离,力度轻得叫人心里发痒。
谢尽芜的气息几乎是一瞬就乱了,白梨的清甜香气吸入,宛如一道烈火,横冲直撞烧进他的肺腑里。
“可是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再忍受这种痛苦了。谢尽芜,你当初在初阳镇出现,是为了拿到本命珠对不对?”
叶清圆抬起眼,神色认真而诚恳:“你的修为极高,也不屑于借助本命珠来提升什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本命珠可以帮你缓解邪印带来的痛苦。我说得对吗?”
她虽经验匮乏,却也并不笨。相处许久,她多少也能猜出一点。
谢尽芜睁大双眼,目光一瞬不转地看着她。
在她说到“我的朋友”时,他的脸色很明显变化了一瞬,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那么,我该如何帮你呢?”叶清圆的掌心按在他的肩膀上,话语里有安慰的意味,“谢尽芜。”
谢尽芜的喉结动了一下,他们隔得很近,连呼吸都交融。
他斟酌着开口问她:“你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总不会是把我吃了吧?”叶清圆挑起眉,有恃无恐地笑道。
系统到现在都没有发出警告,甚至还总是催促她去解开谢尽芜的邪印,说明这也没什么危险的。
谢尽芜闻言一怔,片刻后,也轻笑出声:“你真是胆大包天。”
“所以到底怎么才能帮到你?”叶清圆的指腹点在鳞片上,若有所思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痛苦,我是绝对做不到的。”
温暖的房内,明烛轻曳。木窗不知何时关上了,只留了一道缝隙。
窗外清新而潮湿的风钻过缝隙,细细地流淌进来,案几上的流苏轻轻摆动。
他们一站一坐,谢尽芜端坐在椅中。叶清圆则俯下.身低头,与他的目光平视。
温热的掌心按在他的肩头,因着明显的体型差,她的大半个身子向前探去。挨得太近了,大腿无意中竟碰到了他的膝盖。
谢尽芜霎时脊背一僵,膝盖微不可察地移开半寸,避开与她的接触。
这是一个暧昧至极的姿势。他的手随意搁在膝头,却因着体型差的优势,手臂与双腿近乎拢住了她的身躯。
二人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亲密无间的姿势,简直像是在拥抱。
叶清圆有些不明所以:“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谢尽芜的眼神蓦地一暗,他盯着她的唇瓣,声音低得快要听不清了:“……那你别动。”
叶清圆从善如流地不动了。她垂下眼睫,神情认真地望着谢尽芜。
二人对视半晌,叶清圆的手指颤了一下,心里莫名生出了退怯之意。
她敏锐地察觉到,谢尽芜此时的眼神有些可怕。
他看着她,浓浓的阴翳与渴.望在那双比冷泉还干净的眼眸中聚拢。
叶清圆的心砰砰跳起来,崩溃地呼唤系统:他不会真的要吃人吧?!
谢尽芜抬起手,宽大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扣住了叶清圆的手,十分强硬地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叶清圆的脑海空白了一瞬。
在窗前吹了许久的冷风,他的脸颊微微发凉,摸起来也并不柔软。他的骨相生得好,下颌线流丽且清晰,贴在她细嫩的手腕内侧,像是一道痕迹,印在了她的肌肤。
谢尽芜微微撩起眼皮,观察着她的反应。在她没有明确表示拒绝后,眼中露出一点点满足与放松。
叶清圆怔怔地:“谢尽芜……”
“不要说话。”
片刻后,谢尽芜侧过脸。他的呼吸颤抖着,将脸颊埋在了她尚在颤抖的、温热的手心。
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发梢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顺着手腕向上看去,谢尽芜肤色净白而眉眼、额发俱是乌黑。
他微垂着眼帘,浓秀的眼睫垂落下来,掩住了满是渴.求与贪婪的眼神。明暖的烛光如涟漪般荡开,映出他清隽冷秀的一张侧脸。
手心传来微微冷硬的触感,分不清是鳞片还是什么。叶清圆恍惚想道:他是在示弱吗?
因太过残忍嗜杀而被雪藏的大反派,也会有脆弱的时候吗?
谢尽芜的气息很不稳,柳絮般扑在她的手心。叶清圆的手指蓦地颤了一下,指腹无端拂过他的鼻尖。
谢尽芜的眉心微蹙,攥住她的手忽然用力。
他扯下叶清圆的手,随即手腕微动,指腹用力按在她跳动的脉搏上,轻声笑道:“本命珠早已认你为主。你若是真心想帮我,不如拿出点诚意来。”
“还要怎么样,才算有诚意?”叶清圆想再去摸一下他的脸,却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
她疑惑道:“就像刚才那样,还不行吗?”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腕骨微突,淡青色的血管隐在皙白的肌肤下。
脆弱却鲜活的生命。
他就像是再也抵不住诱.惑的瘾.君子,殷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疯狂之色,低声道:“把刀拿过来。”
“你要做什么?”叶清圆惊道。
谢尽芜狠狠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已是眸光温沉、嗓音清朗的清隽少年。他轻声笑道:“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就是你的血。”
叶清圆拧起眉,神情凝重:“所以,我的血液里也有着本命珠的灵力吗?”
“嗯,”谢尽芜堪称乖巧地点点头,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却在观察着她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
痛到苍白的唇微微弯起:“你会帮我吗?你说过的,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的朋友痛苦。”
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二字。
叶清圆犹疑了一瞬,一柄短刀静静躺在她的手心。而她的另一只手腕,正被谢尽芜攥在掌心里。
手心朝上,露出手腕内侧的淡青色的血管。
只需要一刀。
她一咬牙,算了,不就是出点血吗?这点小伤与谢尽芜的痛楚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叶清圆的想法很朴实,只要他别这么难受就行了。
谢尽芜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腕,修长的指细微地颤抖着。
“好。”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同时举刀,刀尖寒光一闪,寥落的杀意瞬间冲淡了室内的明暖光晕。
刀锋将要刺破肌肤的一瞬,手腕却被他蓦然捉住,猝不及防间短刀脱手,“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谢尽芜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短刀,脸上笑意消散了些许。仿佛是感到难以置信,她竟真的肯划破血肉,只为了他不再痛苦。
他的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制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叶清圆莫名其妙道:“怎么了?不是你想要血吗?”
“……不必了。”
谢尽芜按住她的手腕不放,略显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腕骨的肌肤,淡声道:“我刚才是与你说笑的。你的血对我来说毫无作用,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什么?”叶清圆有一瞬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触到谢尽芜冷淡的眼神时,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戏弄的滋味。
她蓦地用力,将两只手都从他掌心抽了回来,冷声道:“这种玩笑也是可以开的?”
谢尽芜下意识低头,空荡荡的掌心。他的手掌还摊开在半空,指腹残留着细腻温热的触感。只一瞬,就变得空落落的。
幸好,方才的触碰已经叫他的痛楚减轻了许多。他勉力压制住翻涌的邪力,眉目间一派平静。
他怅然若失地收回手,用力闭了闭眼。再度掀起眼帘时,眼中已然恢复以往的冷漠疏离。
“真不知该说你是热心还是愚蠢。”谢尽芜的视线落在窗外的芭蕉,他的声音很轻,“今日若是换作别人向你提出这般要求,你也会毫不犹豫,提刀相助?”
叶清圆皱起眉:“你在胡说些什么?除了你谁会和我开这种玩笑?”
“纵使不是玩笑,”谢尽芜扭过脸,明暖的一簇烛火在他的余光里跳跃,这让他的眼眸带了些温度,不再那么幽冷,“纵使真的有人需要你的血,你也聪明些、警惕些,切勿听之任之。”
“为什么突然讲这些?”叶清圆也是一头雾水,“你刚才是在试探我吗?”
片刻后,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噢!我明白了。”
谢尽芜把脸转了回来,眼眸中蕴着的期待半遮半掩,一颗心忐忑地跳动着。
他盯着那两瓣红润的嘴唇,既怕她会错了意,又怕她说出什么超出他控制的话来。
“你是担心,如果我放血给别人,体内本命珠的灵力就会减弱吗?”叶清圆自以为很聪明地下了结论,“那你放心好了,既然本命珠对于你的邪印有缓解的效果,我自然不会随意使用。”
她想了想,又很善解人意地问道:“谢尽芜,这样可以吗?”
话虽如此讲,可是心里却有种莫名的失落。原来谢尽芜肯和她同行,也不过是要她的本命珠而已。
谢尽芜听得直皱眉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该是单纯的利用和利益捆绑。她口中话语极尽柔和体贴,不曾想,竟是打心底里认为,他与她同行只为了本命珠。
她的所有关怀与玩笑,甚至那晚在小舟上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都算什么?仅是她的心血来潮、酒后失态吗?
谢尽芜虽常年周旋在各方势力中,于情事一途却不怎么开窍。他的眉头枯皱着,想要反驳、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懵懂纷乱的心绪被搅得不成样子,胸中翻涌的某种东西呼之欲出,却茫茫然不知所措。
两人一站一坐,各怀苦恼。
修颀的身影投射在窗纸上,被明烛的光微微漾动。屋内弥漫着沉默。
谢尽芜想不通,干脆不想了。他那双眼睛生得像冷泉一样,纵使现在满心都是懵懂与疑惑,表面看起来也是清贵冷肃的模样。
窗前的案几上还搁着完成一半的手串,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你在做这个吗?”
“是啊,”叶清圆回过神来,“刚编好了一半,太难了。累得我腰酸脖子痛的。”
谢尽芜抿了抿唇:“或许我可以帮你。”
叶清圆很干脆地拒绝:“不了,你现在邪印发作,该好好休息才对。”
谢尽芜的眸中染上点点笑意:“没关系。你教我,我可以做好的。”
叶清圆又摇头:“礼物还是亲手做的比较有诚意。”
“你准备将它送给别人吗?”
“嗯,”叶清圆很坦然地承认,“只是我不确定对方想不想要。”
谢尽芜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了。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几道人影,却都被他一一否决。
他冷着脸:“你要送给谁?”
还有谁是他不认识的?千花河畔那个白衣男子吗?果真,她那天就是在看那男子,偏她还不承认,非说在看马车。
马车有什么好看的?把他当三岁小孩子哄骗吗?
纵使是糊弄他,也都不肯用心一点。
“不告诉你。”
叶清圆从妆屉里挑出两只珊瑚坠子,放在灯下给他瞧,轻声道:“我想在手串里编点有趣的东西。你只管说,这两个坠子,哪个更好看?”
谢尽芜一点眼神都不给珊瑚坠子,只盯着她看,眸中很难得地显出烦躁:“都不好看。”
“你什么眼光。”叶清圆羞恼得红了脸,“这两条坠子可都是从我的首饰里挑出来的!”
谢尽芜的眼神却愈发冷肃:“哦,还是贴身物件。”
“那又怎么了?”叶清圆辩解道,“反正我又没戴过,算不得贴身。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装饰罢了,恰好珊瑚坠子和手串的颜色挺配的。”
她把手串和珊瑚坠子捧在手心,递到他的眼皮子底下,试探道:“真的不好看吗?”
谢尽芜的心里莫名开始怄气。他站起身,冷声道:“不好看,别折腾了。”
“我觉得还可以呀。”叶清圆又仔细看了两眼,满意得不得了。
她最终下了定论:“不是还可以,而是非常漂亮,简直绝配!”
谢尽芜气得脸色都变了,薄红的嘴唇抿了抿:“好,是我没眼光。随便你怎么弄。”
话音落下,他忍着眉宇的燥郁,转身就要离开。
“哎等等!”叶清圆拉住他的衣袖,仰起脸与他视线相对,“好好的,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谢尽芜移开目光,不肯和她对视,轻声道:“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嗯,好。”叶清圆感觉到他拒绝的态度,于是慢慢放开了拽着他衣袖的手指,怔然望着他离开的挺拔背影。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谢尽芜发这么大的火。纵使是在原书中,谢尽芜也向来冷静理智,很少出现被情绪支配的情况。
此刻,竟然被她气得脸都红了。
谢尽芜走得有些慢,他的腰背挺拔,连背影都掩不住身上清贵英俊的气质。
“谢尽芜。”叶清圆出声叫住了他。
她回身从妆屉里取出一捧金钿、玛瑙和珊瑚配饰,走到神情冷肃的谢尽芜身边,含笑道:“这些小物件,你喜欢哪个?”
谢尽芜皱眉道:“我都不喜欢。而且……”
他偏过脸去,低垂的浓睫覆下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个收礼物的人。”
叶清圆没忍住弯唇笑了:她好像看出谢尽芜不高兴在什么地方了。
“挑一个吧。”她眼中的笑意更浓,柔声道,“只凭你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喜欢哪个就告诉我。”
谢尽芜一怔,顿时察觉到了某种不同的意味。
这么问,原来是要送给他吗?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里令人眼花缭乱的配饰上,很谨慎地问道:“这些你都戴过吗?”
“也不是,我只戴过这一串珍珠。”她认真回想道,“别的还没戴过呢。”
“……嗯,若那人是男子,无论戴金钿、玛瑙或者珊瑚,都太过张扬。”谢尽芜抬起眼帘,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
“所以,还是珍珠最合适,对吗?”叶清圆将手串拿来,在灯下细瞧。
谢尽芜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要送给什么人?我认识吗?”
“不能告诉你。”叶清圆将配饰都收回妆屉里,转过身,笑得眉眼弯弯,“不过你说得没错,用珍珠也很合适。”
她仰头看他,两秒后,唇角忽地牵起一个倦懒的弧度:“如果这件礼物是送给你,你会喜欢吗?谢尽芜。”
谢尽芜不经意与她含笑的目光相撞,很明显地怔了一瞬:“我不喜欢如果。”
叶清圆轻轻颔首:“好吧。”
“你……”
浓秀的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纷乱复杂的情绪,谢尽芜推开门,轻声道:“无妨,我又不在意这些。”
“……还有,夜里睡觉时不要开窗。若你着凉生病了,恐怕会耽误明天的正事。”
叶清圆笑着道:“好,晚安。”
木门阖上,烛火被溜进来的微风拨弄得轻轻摇曳。
叶清圆靠在窗前的案几上,粉颈微垂,无声地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