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火 第2章 第 2 章

“滚。”莫愈用袖子擦了擦发尾的水珠，视野清晰多了，“赶紧带路，你们画室在几楼？”

美高立校近半百，楼梯间设计得很温馨，黄木扶手、大理石瓷砖磨得锃亮，每层都挂上了优秀毕业生的作业，有便利贴大小却似蛛网般精细的线描稿，也有铺满墙的素描头像合集。

莫愈缀在许光溢后面从八十年代欣赏到二十世纪，两人慢慢悠悠地拐了个弯，最终在高二九的班牌前停住脚步。

许光溢拉门的动作一顿，长腿抵着门槛，回头对莫愈说道：“之前没仔细看，也不知道小学弟适不适合入画。”

说着还拿手指比出个画框，对着莫愈上下扫描，“要是模特不配合，给我们练习带来麻烦的话，我还是会扣分的。”

莫愈觉得这人是故意找他茬，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慢语速，试图平静地抵抗：“只要你不拿针扎我，小学生都可以当半个小时的木头人。”

“小学生水平恐怕不够，”许光溢啧一声道：“我比较挑，对于姿势的要求比较高，小学弟你会劈叉吗？”

“真以为我爱当你们这破模特。”莫愈音调不自觉提高，恶狠狠地说，“想打架的话换个地方我奉陪！”

莫愈不想再跟这人掰扯，挥爪拍开许光溢杵着门的手，肌肤快要接触的瞬间，许光溢避瘟神似的光速弹开。方才在校门口的时候莫愈就发现了，许光溢特意拿树枝戳他，这人不喜欢肢体接触，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挑衅他。

如果是第一个原因这人就是个矫情的洁癖精，要是后者的话他不介意真的和他打一架，毕竟谁怂谁是王八。

莫愈不碰许光溢握过的门把手，直接用脚踹开教室的门，门锁被换过咬合力不够，受不了莫愈的一脚，哐当哐当来回弹。

画室里面很安静，确切地来说是在他和许光溢呛嘴的时候突然死寂下来的，这节课要画模特，每个人事先都挪了位置，抱着画板，环成个圆形，中间摆着高梯台，此时他的书包就孤零零地躺在梯台上，等着主人前来拯救。

莫愈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被人当猴看，拿了书包他就会走，忽而一束射灯打开。

“同学们，可以开始画了，昨天我们学习了人物脸部的骨骼和肌肉构造，同学们画到深夜，交上来的两张作业还算符合要求。”高二段的素描老师，名叫应明，他的唇周蓄着胡子，眼神犀利，实力很强，擅长地狱模式的训练。

真可怜，本就不长的假期还被老师压榨着画作业，莫愈木着脸心道。

三十几双眼睛嗷嗷待哺地望过来，莫愈勾起书包带的动作一僵，“别误会，我不当模特的，我是被许光溢骗······”说骗好像不太恰当，他又不笨。

应明：“许光溢，什么情况？半天就给我带这么个刺头过来？”

莫愈的名声早在美高传开来，早年特招进来的，画工了不起是一个方面，俗话说实力派艺术家都是极富个性的，这不黑名单榜上前三，老师眼里实打实一个刺头。

莫愈认了刺头的名号并放话道：“总之你们换个人。”

许光溢半蹲在地上找一会儿画画的视角，沉下心来绕着全场一圈，才定在窗口的位置，他认真起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张俊脸阴沉沉的，闻声眼皮轻挑，薄唇轻启却没说话，长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晦涩难懂的阴影。

莫愈觉得这人没憋什么好话，几秒后只听许光溢空手晃了晃，旁边的人立马把包递给他，许光溢长指拿出罐矿泉水，猛地用力启封，用所剩不多的耐心递过来，“你要怎样才肯乖乖当模特？”

和许光溢斗了一学期，每次这人都是披着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高高再上、满口仁义道德教训别人，但在刚才他好像撕破了点这人的羊羔皮子。

虽然他并不喜欢当模特，但让许光溢吃瘪的机会难得。

想到这里莫愈坐上梯台，却也不老实，他的腿挤在台子上难受得很，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于是长腿往下一搭，落在第三节台阶上，寻到最舒服的坐姿才开始放话下旨：“以后你不能再逮着我扣分了。”

许光溢：“可以，这一周我不会再盯你。”

莫愈窜毛：“才一周？不行，一学期。”

许光溢摊手威胁：“风纪部不止我一个人，就算我同意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两人挨得近，眼神满是硝烟，在座的同学听不清他们讲什么，只是觉得下一秒许光溢领回来的这小子就要炸了。

“他们好像快要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去拉架啊？”

“放心，许哥脾气这么温和，谁能和他打起来。”

“也是，这帅哥谁呀？”

“高一段刺头莫愈你不认识，打架、逃课、抽烟啥啥都沾边，广播每隔几天就通报违纪的那位。”

“没想到本人这么帅，标准的写生建模脸！怪不得能让许哥做这么久的思想工作。”

莫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就一个月，不行拉倒。”

“可以。”许光溢云淡风轻道，说罢去摆弄他的铅笔，一根根削尖排列整齐。

奸商，莫愈目视着他的背影比中指，然后把自己的书包往椅子后背上挂，突然想到什么：“口说无凭，要是你耍赖怎么办。”莫愈往后靠，大有一言不合就上发揭瓦给你看的架势。

许光溢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头，窗边落了只麻雀，尾巴毛扫过玻璃，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许光溢索性拉下窗帘，摩挲布料的手换了个方向，拇指解开针扣，鲜红的红袖章被他叠两叠，豆腐块似得交付到莫愈脑门上。

莫愈揭下遮住他眼的东西，囫囵塞进自己口袋，决定大度地合作：“一个月之后还你。”

莫愈心里盘算着，黑名单每个月结算一次，也就是说每个月都会有个倒霉蛋被退学，身为前三轮到他也就是两个月后的事情，好歹为自己赢得了一个月的时间，他得好好想想有什么能加分的项目。

莫愈才理清一些头绪，顿时觉得脸有些发烫，空调温度太高，窗户关着空气又不流通，画室里又闷又热。

莫愈扫视了一圈，在人堆里精准地找到许光溢手里的遥控器，这人还在往上调高气温！

莫愈厉声：“你不热吗？想蒸桑拿吗？”

许光溢本来是躲在画架后面偷偷调的，被发现了索性光明正大地加快风速，只听他不要脸的言论：“这堂课老师要我们画骨骼肌，原本我们请的是裸模，虽然学弟你是被临时拉来充数的，但也不好就让我们画一张脸吧。”

莫愈怀疑这人又想招架打，“你能不能画好，关我什么事。”

许光溢茶言茶语：“学弟你的衣服领子太厚了，都出汗了，很难受吧，要不还是脱了吧。”

话音落地，三十多个脑袋，齐刷刷地配合着点头。莫愈本想摔门离开，却触及一双双熊猫眼。

美高施行军事化管理，老师们抓得紧，熬夜赶画是常态，他们高一的倒还松快些，每次熄灯后高年纪的这帮人都会转战走廊，借着廊灯画到深夜。

莫愈灌了口水，抬手解开纽扣，没再犹豫卸下外套，羽绒服松松垮垮地耷在腿上，他里面就剩下件黑短袖，外套里的钥匙串掉出来了，他伸手去捡，锁骨的线条随着摆动起伏，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跟别说射灯还照在他周身，几个女同学倒吸一口冷气，捂着嘴凑在一起嘀咕。

快半个小时了，莫愈趁机捡钥匙的功夫动动了坐麻的半边，脱衣服的动作还在继续，他左手撩起衣角，露出一块淤青，没等许光溢看清是刺身还是什么，他很快又放下去。

感觉全身血液再次流通顺畅，莫愈才想起来一件事，单指扣响许光溢的画板：“艺考画头像，头颈肩都在这了，还要脱？”说着，他还比了比自己的肩膀。

许光溢本也只想逗逗他，让莫愈把领子折下来就行，话赶话就变成现在这样，“勉强也够用了，你回台子上坐好。”

“哼。”

莫愈才不像某些不要脸的人，仗着自己大一岁就为老不尊，他吵赢之后半刻不停留，潇洒坐回自己的宝座上。

“差一点。”耳畔传来小女生唏嘘遗憾的声音，莫愈喉结小幅度地滚动两下，后知后觉脸上发烫泛出红晕。

“该死的许光溢，空调温度开这么高。”莫愈嘀咕道。

再次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放学了，应明携手赵亚琴女士一起解开尘封已久的画室大门，莫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收到指令跟在几位老师后面，三人退到画室外的走廊。

两位年级负责人碰头，少不了一场寒暄，赵女士起了话头：“我们这届高一都还是群不懂事的娃娃，还是你们高二好，学生乖又肯下功夫，教起来比较轻松。”

莫愈撇撇嘴并不认同赵女士的观点。

应明：“哪有这么容易，就说班上的许光溢，他画工细腻扎实，但这两天碰上瓶颈期，交上来的作业总感觉少点什么，就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突破，在上个台阶。”

莫愈第一次近距离听老师念叨许光溢的不好，他不由得在心里给应明鼓掌，从门口往里面望，他们基本上都进入收尾工作，哪怕模特跑了，他们还在对着素描纸勾勾擦擦。

许光溢率先站起身，退后两步对着自己的大作上下扫视一番，视线一转和走廊外的莫愈对上。

莫愈蹙起狭长的眼，第一次当模特，你要是敢把我画丑了，老子揍死你。

莫愈心心念念在考虑要不要揍人，还没来得及鉴别许光溢的画就被赵女士匆匆领走。

赵女士领着莫愈进了一楼的办公室，苦口婆心劝了二十来分钟，结果发现这小子坐在椅子上直打瞌睡，顿时熄火，“我懒得说你了。”

莫愈保证道：“赵老师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被退学的。”

赵亚琴拉开抽屉，取出一副画，摊平后交给莫愈：“还有一件事，你跟我去大墙把画贴上。”

美高有一堵墙专门用来贴级部优秀画作，每个年级都一样，只有一个名额，进校门走两步就是大墙，和脸面挂钩的事情校领导都格外重视，莫愈白天多瞄了一眼，只有高三的张贴好了，是一张水彩风景，《老街晚霞》，很有意境。

赵亚琴挑了一天，最后在莫愈同学的作品集中选了一张素描静物，陶罐水果组合，莫愈的画很有质感，尤其这一张空间表现最让她满意。

莫愈挎着自己的画和赵亚琴往校门走，随口问了句：“高二的呢？他们选谁的画？”

赵亚琴思索道：“听说应老师特意做了许光溢的思想工作，大致意思就是无论如何许光溢今天都得交出一张让他完全满意的画。”

“？”什么意思？让应明满意的画长什么样？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转角莫愈对上了大墙上自己的画像，“我去！”

通常在刻画头像面部表情的时候会选择对方比较端庄肃穆或者浅浅微笑的样子，而画上的莫愈，睡眼惺忪，眸泛水光，由于画画的人视角比较高，俯视下莫愈低垂着脑袋，发丝柔顺蓬松，连微陷的酒窝出都用极细的笔刻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