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朱祁镇心头一动,“朕去瞧瞧。”
蒋安立马撩起门帘,他迫不及待的出了寝殿,来到院中,抬首一看,果见成群结队的喜鹊扑扇着翅膀,在琉璃瓦上叽叽喳喳走来走去,好不热闹。
“蒋安。”他唤。
“奴婢在。”蒋安立刻上前。
“这喜鹊临门可有什么说法呀?”他故意问。
“自然是好兆头呀。”蒋安故意抬高了声音,“若有喜鹊临门,那主人家必有喜事。奴婢小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挂着喜鹊的画像,希望吉祥如意,事事顺遂。”
“哦~”朱祁镇做出恍然状,“那这么说来,喜鹊既然能出现在坤宁宫,就表示坤宁宫的主人,往后也会吉祥如意,事事顺遂了。”
“那是自然。”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间,钱皇后也被晶儿扶着走出,听得檐顶的鸟叫声,思索了会儿,低声问道:
“青萝不是说,今儿个一早就会背着包袱来坤宁宫么,怎地还不见她人影?”
晶儿了然于胸,笑道:“喜鹊都来了,娘娘您急什么?再等一会儿。”
话音才落,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入,晶儿轻轻一嗅,展颜道:
“来了。”
朱祁镇也闻见了花香,循香望去,只见青萝穿着端正的五品女官服,带了一队女官走进,向他们恭敬行礼:
“奴婢见过万岁、娘娘,万岁、娘娘万福金安。”
她身后女官的怀里,皆抱了一盆怒放的茉莉花,花香便是由此而来。
朱祁镇笑道:“昨日荷香,今日茉莉香,皆是沁人心脾呀。”
青萝道:“原先给皇后娘娘宫里送了几盆栀子花,不成想都枯了,这不,马上就要跟着娘娘走了,青萝便想着把它们全换下来,也算做好了最后一份差事。”
朱祁镇微笑:“不急,朕没发话,你们就先在宫里待着,哪儿都不去。”
“是,奴婢谨遵圣命。”青萝谢过恩,又向身后的灵香道:“为免晦气,先前那些栀子花都搬到后院了,你带人去换下来吧。”
“是。”
灵香率着众女官往后院而去。
“奴婢来的路上,隔得老远就听见有喜鹊声,到了近处,才知道是皇宫娘娘宫里传来的。”
青萝含笑步至钱皇后跟前,福了一福:
“都说喜鹊报喜,奴婢先贺喜娘娘了。”
看在眼里的朱祁镇笑了一下:“不如你来猜一猜,会有什么喜事呢?”
青萝笑着反问:“还用猜吗?万岁在这儿,不就是最大的喜事么?”
说话间,灵香急步过来,向青萝道:
“元尚寝,那些栀子花又支棱起来了,还要换吗?”
“又支棱起来了?”青萝作惊讶状,“真是奇了怪了,我去看看。”
言罢,她快步往后院而去。
朱祁镇抬首望了眼房顶上的喜鹊,意味深长道:
“喜鹊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咱们也去看看吧。”
后院。
墙角边那一盆盆栀子花,倔强地伸展开枝叶,支棱起花朵,虽带着久病的疲态,却重新焕发了生机。
“乖乖嘞。”青萝惊叹,“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起死回生的奇迹呢。”
“不错,不错。的确是天大的喜事。”
朱祁镇拊掌而笑,瞥了蒋安一眼。
蒋安会意,忙向钱皇后道: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枯木逢春,时来运转。”
“啊,奴婢懂了!”
青萝作顿悟状,向朱祁镇笑道:
“都说皇后娘娘须有真神佑护,才能渡过劫难,平安一生。原来这真神就是万岁呀,您瞧,您才来了一趟,喜鹊就纷纷来报喜,枯死的花也活了过来。这样看来,只要您能常来瞧瞧皇后娘娘,在您的佑护之下,她必然能够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嗯,有道理。”朱祁镇颔首,“蒋安。”
“奴婢在。”
“传朕的话,吉兆成双,皇后娘娘的命格已破,无需再去白云观避灾,此后留在宫里,继续坐镇中宫。谁要敢来劝她自请退位,或是拿命格一事饶舌,休怪朕翻脸无情!”
“是。”
青萝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露出她擅长的无辜真诚小表情:
“万岁重情重义,不离不弃,真教奴婢感动。”
“哈哈。”朱祁镇开怀笑道,“你这张小嘴真教人喜欢。”
青萝微微一怔。
这话,他死去的弟弟朱祁钰常说给她听。
正恍惚着,朱祁镇已到了她身前,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
“朕瞧你这尚寝当得甚好,就别从五品暂领了,破个格,正五品吧。”
“谢万岁。”青萝连忙行礼。
朱祁镇又哈哈一笑,率着蒋安等人扬长而去。
待他出了坤宁宫,想明白一切的钱皇后叫了晶儿和青萝进殿,方道:
“怪道你们昨儿个特意从司设监借了梯子来,是为了悄悄在房顶上洒鸟食吧。”
晶儿笑道:“都是青萝的功劳,她在南海子待过,知道喜鹊在夏天的时候,最爱吃些虫蚁,特意让我们捉了来,在天亮之前,神不知鬼不觉的洒到房顶上,引那些喜鹊过来。”
“这栀子花里的门道,也是青萝的鬼主意吧。”
“除了她,还能有谁?”
晶儿说着笑眼睨向青萝,青萝进一步解释:
“奴婢曾在尚寝局各处潜心学习,在司苑司翻看各类种植花树的书籍时,发现栀子花虽在夏季生长最快,却害怕烈阳曝晒,一旦光照过强,叶子便会打蔫,渐渐地,枝叶枯黄,就像死了一般。但如果能及时把它放到阴凉的地方,小水慢浸,保持土壤湿润,注意遮阴通风,适当增加光照,慢慢地,它就会活过来了。”
“所以你是算着日子让它枯,故意弄得满宫皆知,让大家以为你真的没了信心。又算着日子让它活,故意让吾昨日向万岁递辞表,好让他今日瞧见,再弄得满宫皆知。”
“非是奴婢恶意欺瞒,主要是怕提前告知娘娘,您要在万岁面前露了馅儿,这戏就不真了。还望娘娘见谅。”
“你是在为吾打算,吾谢你都来不及,怎能怪你呢?”钱皇后紧握住她的手,目中尽是感激:“你费心啦。”
从坤宁宫出来,青萝感慨万千,不禁想起一年多前在南海子,那晚她与王尚食谈及《食杀谱》的对话:
“只要有心,再简单的东西,也能悟出门道,整出危险。”
“是呀,哪怕是一个轿凳,一根蜡烛,也能生出门道。可见危险的不是东西,而是人心。”
“人若生了歹心,救人的书,便也能成了害人的书。”
可是今天,因为她的用心,一群喜鹊,几盆花,也能悟出门道,救人于水火之中。
关键,从来都在人心。
钦安殿里,周辰安站在真武大帝的佛像前。
这里离着坤宁宫不远,蒋安还特意派几个小宦先来这里传话。
坤宁宫里发生的一切,他都已经知道了。
“功亏一篑呀!”他长叹一声。
龙虎山怕是暂时回不去了,下山时,师父曾对他说,你尘缘未了,此行若能了却尘缘,便回山上,若不能便不必回了。
自己一心向道,难不成却要被这浮生俗世拖累?
心中正烦乱不已,却听门外传来青萝的声音。
“这儿的房子这么破旧,你们也不修修?万一哪天塌了房,再砸着你们知院。”
“我们知院说,他马上就要回龙虎山了,还折腾这些做什么?”
“皇后娘娘都不去白云观了,他一时半会儿且走不了呢,你们该修就修,他的话不用理会。”
说话间,她一脸得意洋洋的走上台阶,就瞧见周辰安狠狠的瞪着她。
她先假装一愣,又学着他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旁若无人的进了殿内,对着神像拜了拜,口里念念有词:
“信女叩谢真武大帝,您可真是显灵了呀,果然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着又偷偷瞄了一眼周辰安,接着道:“那些黑心的道士虽然还未受惩罚,想来您也是给他留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及时醒悟!”
周辰安冷笑道:“我真是小瞧了你,想不到你这个市井出来的野丫头,倒还有些能耐。”
“怎么办呢?”青萝悠哉悠哉地向他走去,“我这个市井出来的野丫头,也没用别的,就用那些马吊牌局、鼓唇弄舌的功夫,就赢了你呢。”
他不想理她,拂尘一甩侧过身去,闭目诵经。
青萝却不打算放过他,她绕到他面前,一边笑嘻嘻的端详着他的脸,一边说道:
“装模作样,其实你心里很气是不是?堂堂知院,贵妃之弟,张天师的亲传弟子,竟然输给了一个瞧不上眼的野丫头。周辰安,要不你给我服个输吧。“
他睁开眼,没好气道:“元青萝,你不过是侥幸赢了一场,至于如此得意忘形么?”
“我是野丫头,当然得意忘形了,你不要忘了,我这个野丫头还有个爱好,就是编故事说书,讲给别人听。你今儿个要是不认真服个输,我那马吊牌局、鼓唇弄舌的功夫就又派上用场了。你知道的,猎奇香艳的故事最招人喜欢,你又是深宫里的道士,长得这般俊,再者一般的女官也进不来钦安殿,还不是我编什么她们信什么?”
他那张俊脸瞬间暗沉下来:“元青萝,你不要太过分。”
她仔细想了想道:“你这么一提醒,我也觉得有些过分,不管是编你和后妃还是宫女,都容易连累无辜,为了斗个气,搞出条人命就不好了,算了,还是不编这个了。”
听着她的话,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不如编你和小道士来得安全!”她拍手笑道,“龙阳之好嘛,自古皆有,大家听听乐,也不会有人来查,哎呀,我可真是聪明!”
那才缓和下来的俊脸立时又被阴云笼罩,红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偏偏她还凑过来,笑盈盈地问:
“周知院,你猜大家信不信,爱不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