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赴丹霄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春风拂柳，家燕归巢。

邺城从又一个寒冬中逐渐苏醒过来，三月三上巳节将近，四乘八驾的街道上满溢着浓烈的节日气息。大大小小的商铺摊子占满了邺城主干道的两侧，挑着扁担的贩夫走卒穿梭在主城里，各自吆喝着箩筐里的小玩意儿。

一辆马车从东北角的巷道里慢慢悠悠地驶出。那马车乍看朴实无华，细细瞧去整辆车都是由上好的乌木打造，车窗处的帘幔被风扬起，随着角度的变化显出精致的暗纹。

自那马车初现之时，邺城主干道上的气氛就微妙的变了。

邺城毕竟是皇城，天子脚下，百姓们倒也看惯了车道上每日华美精致的车驾轿撵。吆喝叫卖的商贩忙活生计，未察觉到有什么暗流涌动。酒楼铺子处，归属于邺城达官显贵的产业中，却早有心思伶俐的耳目往各个主家通报。

那缓缓驶来的，分明是寿康公主的车驾。

邺城的道路极为工整，四通八道的主城道皆由青石板铺就。

那马车沿着最繁华的主城道平稳向前，偶尔一阵和风，微微吹起那泛着暗纹的帘幔，隐约能看见里面端坐着一个银袍束发的女子。

平康坊三楼东南角的窗户开了条缝，如今名声大噪的新任花魁娘子被侍女服侍着刚刚起身，正慵懒无骨的打着哈欠梳妆。侍女正给她梳头，她百无聊赖的往窗下一瞥，便看见那辆玄色车驾的车窗里伸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慢慢抬起天青色的帘幔。

那花魁娘子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还未见到这只手的主人是何等风姿，便被头皮的一阵刺痛拉回了注意力。

“予风！大早上没睡醒是不是！再这么粗手粗脚迟早有一天我的头发要被你都拔了去！”

那女子捂着头皮气急败坏的对着镜子叫起来，哪有半点花魁娘子的仪态。

予风收回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下头弯下身语气恳切：“丽娘我错了，丽娘我再也不敢了。”下跪认错一气呵成，像是这个场景已经重复过千百次。说完她还仰起那张不算好看的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口中的丽娘，心里期待着她能快点消气。

丽娘懒得理她，夺过她手中的檀木梳子便亲自打理起来，再也顾不得窗外的景色。

那银袍女子缓缓放下车帘，收回手。她极轻极缓地叹了口气，认命般的闭上眼道：“落霜，回去吧。”

“是，公主殿下。”车旁随行的侍女接到命令，上前和车夫交代了几句，马车便转了个大弯，顺着街角原路返回了。

刚在公主府大门前停稳，管家便迎了出来：“殿下，今日请脉的太医已在偏厅侯着了。”

“知道了。”那银袍女子下车时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抬脚向府内走去。

公主府真的太大了，自五天前醒来之后，姜烨时常恍惚着在府里迷路。

是以徐翎生见主人下车，便主动领先半个身子给她带路。

说来真是巧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姜烨，穿越之前她叫江叶。穿越到这儿莫名的让她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她跟在微微有点跛脚的管家身后，弯弯绕绕走了有小半刻钟才到偏厅。

今日请脉的是那个长着山羊胡的李太医。李太医一手诊脉，一手握笔记录今日的脉象，那字体清隽有力，那加上那一撮棉白的山羊胡，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良久，他将请脉的工具慢慢收拢起来，“殿下身体虽已大好，但大病初愈尚不能贪食荤腥，”他关药箱的手顿了顿，“也切不可太过劳累。”

“太过劳累”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压抑着怒气从齿缝里蹦出来的。这四个字似乎意有所指，姜烨看着李太医一脸的不明所以。

李太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管家匆忙打断：“李太医，送您回宫的车马已备好，”见他还想开口，管家极为热情的抢过药箱拖着李太医的胳膊往外走“再耽误可就赶不上宫门落锁了”。

姜烨吞下没有问出的疑惑，看着管家和李太医的背影，良久才收回目光。

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茶水还未见底，便有侍女伶俐的上前添至八分满。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那个添茶的侍女，却见她在自己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将头更低地俯了下去。她假装没看见，又浅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着四周。

她还记得刚到这里的光景。恢复意识的时候她恍惚到有点忘记自己姓甚名谁。脑子混混沌沌又疼又昏，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隐约听见有谁在喊什么“国师......”、“陛下.....”

还未来得及理清状况就又一次坠入黑暗，再次醒来已是两天之后。

醒来之后，脑子里多出了许多不属于她的记忆，她花了三天时间才消化个七七八八。这个世界不存在于前世印象里的任何一段历史中。她所在的国家叫嘉煌，这具身体是这个国家的五公主，从小受尽宠爱。

她和二皇子均先皇后所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按照礼法，应立二皇子这个嫡长子为储君。不料立储前夕，司星监收到九天神谕：储君应不论长幼、不论性别、当立德才兼备者，才能国祚绵延、海清河晏。

朝堂内外震荡，九天极少插手凡间之事，神谕一出几乎人人都怀疑二皇子无德无才，九天才会破格插手阻拦二皇子登上储君之位。

而“不论性别”又暗指嘉煌下一任皇帝极有可能是一位女皇。先帝因此颁布旨意，将宫中所有公主皇子纳入太学，有教无类，擢选德才优胜者立储。

立嫡立长的礼法制度生生变成了一场评优选拔。

最终一直养在冷宫默默无闻的二公主脱颖而出，成为了嘉煌历史上第一位女储君。

朝堂内外的保守派认为祖宗礼法不可费，九天神谕是真是假尤未可说。于是暗中扶植二皇子，期望有朝一日其翻身掌权，重回储君之位。

二皇子尚武，本就无心皇权，无意党争，亦不愿沾染朝堂风波，废储之后便自请去西北边境镇守国门，并宣誓此生不奉诏不入皇城。

三年前，先帝立储之后，姜烨突然频遭暗杀，在一次又一次的陷阱中逃脱。在朝堂争端和权益冲突的局势影响下，原身不得不思考自身的处境。她由先皇后所生，在擢选中排名本不在前列，却依旧遭到暗杀。是否还因嫡长的身份被储君忌惮？原身不得不多想，二公主的德才兼备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好在她不愧是二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原身在武学造诣上与二皇子一脉相承很是有些天赋。

太学文武同授，武课掌教的教官是禁军统帅戚德威、骠骑将军宋坤、领军将军张辽，此三人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主教官戚德威耳顺之年稳坐禁军统帅之位，未有不服者。

每每武课结束，原身都跟着二皇子继续缠着戚统领和两位将军学武，三位掌教原本存了些敷衍之心。学武吃苦良多，皇室子弟娇惯，对武学的兴趣大多持续不久。

但在二人连续一个月完成了堪称苛刻的“拜师任务”之后，三人便收起了轻看之意，认认真真给两人开起了小灶。太学六年，兄妹俩硬是将三人的武学兵法学了个七七八八。

暗杀频发，原身在此道之上更是刻苦，以期有自保之力。太学结业两年未敢懈怠，本在武学一道上就颇有天赋，八年来勤勉练功、又师从名门，在武艺上不说傲视群雄，至少在这皇城也是少有对手。

惊蛰宫宴，她饮了些酒。

酒气上涌、胸中燥郁、她像往常一样溜去御花园透风。去莲池水榭的小路上隐隐听见了一阵笛音，她循声而去，竟在这春寒料峭、百花俱眠的园子里嗅到了幽幽花香。

之后便神思消弭，再醒来这幅躯体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她伤的很重。

据太医的说法，她在惊蛰宫宴上不慎落水，后脑又撞上了池底的假山石。宫宴喧嚣盖过了落水声、御花园百花未开鲜有人去，以至于在水里待了许久才被巡逻的侍卫救起。

最后的记忆片段里，“她”离莲池还有好一段距离，原身是怎么在失去意识之后走到池边、又“不慎”落水的？

“她”的二皇兄无意皇位和党争，姜烨亦然。只是身在皇家，就算不想站队，也会被那些有心之人暗暗划分归属。朝堂势力盘根错节，不做下棋人，就只能被成为棋子。

三年前立储之后皇太女和姜烨皆频遭暗杀，两年前女帝登基虽然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朝野内外保守派依然在朝堂上处处针对，牵扯了多方势力。

新帝登基半年之久，政令推行艰难、旨意通达不逮、官员阳奉阴违、民间怨愤渐生。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女帝忍退半年终是以雷霆手段整饬了一干包存祸心的官员。此次罢黜的官员之多、影响的范围之广，几乎是血洗了半个朝堂。

一大批寒门出身、原本被上官打压、在位勤勉清正、在女帝即位期间积极推行新政的官员被提拔，女帝借此时机在朝堂上扶植了一批心腹。

安稳了一年多，端王、靖王为首的皇室子弟又开始蠢蠢欲动，被女帝明里暗里敲打过多次。

这次设计她落水又是哪一方势力？端王、靖王？女帝？还是......

天色渐暗，公主府年轻的主人在偏厅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茶水放凉又换了新茶，她也好似全无察觉。半垂着眼眸在那把红木镶瘿木云纹扶手椅上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

女帝即位这两年，特别是肃清朝堂这一年以来，兢业勤政、赏罚分明、治下有度、朝堂内外多有赞誉、少有不服者。

西北边境战事频发、二哥军功卓著，今上亦是论功行赏、不见挟私打压。

对待姜烨更是泼天的宠溺，不仅将邺城最大的宸王府划给姜烨做公主府，更是不顾朝中反对，亲选三百禁军划拨给姜烨作府内侍卫。

这三百禁军虽有护卫之责，但依姜烨来看，更有监视之实。

世人都传这是因为妃嫔庶出对先皇后嫡出的补偿，是对礼法尊卑的愧怍。安王也就是姜烨的二哥远在西北，只能将一腔愧怍全部放在姜烨身上。除了三百禁军、这些年更是赏赐不断，金银珠宝数不清的流向了她的公主府。

姜烨摸不准这一切究竟是真心还是做戏。

朝中虽有整肃，但保守派依然不在少数，宫宴受伤背后难保不是今上烦恶嫡庶流言，因为出身对她下手。但惊蛰宫宴摆在皇庭，那种场合、那种地点杀害她指向性太过明显，这样想来背后之人又倒有栽赃女帝的嫌疑。

到底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姜烨有点心累，怎么别人穿越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有爹妈疼有男人爱、不是修仙奇才就是武学宗师，她好不容易穿成了一个公主，却深陷这种波云诡谲的境地，什么破开局！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的幸福生活开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因为小时候和家人走失，被人贩子拐卖，被解救之后因为太小不记事说不清自己家在哪，被就近送往福利院长大。

上大学时参加某次辩论赛，赛上的精彩发言被观众传到网络上。由于她和亲生母亲长相相似，被亲生父母找到，最终验亲相认。

最为关键的是，她爸爸是“承江报业”的社长，妈妈是“承江报业”的总编，家大业大的两口子在找回女儿的那一刻几乎就已经为她铺好了往后几十年的康庄大道。

大小姐的幸福生活还没过上几天，就来到了这么个狼环虎饲的地方，谁懂啊！她真的好难过！

她必须要找到回去的方法！！

找到回家的方法之前日子还是要过的，从小的福利院生活使得姜烨的适应能力超绝。

她抿了口茶，细数醒来后这五日内的蛛丝马迹。

李太医那句不可太过劳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怎么也不像一句好话。侍女活像被训斥打压久了，一直活在惊恐的状态里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贴身侍女落霜应该是对原主最熟悉的人，这几天观察下来，姜烨能感觉得出来，她绝对是一个沉稳厉害的角色，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主子自从醒来之后习性大变。可是她的态度却一直恭敬，好像从没有过任何疑惑和怀疑。

姜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快速梳理了一遍脑中多出来的记忆，似乎是从一年前开始，原身突然性情大变。

这个时间点......

酉时。

有侍从小心翼翼的掌了灯，烛火摇曳中，她的脸或明或暗，让人更加揣测不出情绪，近侍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殿下，柏夷公子已在膳厅侯着了。”管家近前俯首道。

“走吧。”她站起来理了理裙摆和管家一起去往膳厅。

新人作者第一本第一章，希望有人来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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