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4章 第 4 章

萧衡执意要走，夜半到了丰州边界，果然灯火通明，士兵立于城门两侧，丝毫不敢懈怠的样子。

周灵提过走来时的水道，被他否决了，城门出去走陆路会更快些，萧衡一心要回京见父，她也不好说什么。

虽然不知郢城那边的画像有没有传过来，但若是现在过去也少不了一顿怀疑。

但只要出了这城门，他就有把握回去。

萧衡思索着，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个人，手心搭在他的右肩上。

“这位兄台——”

萧衡猛地擒住那人手腕，身形一转，便死死掐着那人的脖颈，同时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口鼻。

“咳咳咳——”

闷闷的咳嗽声被掩盖在手心，萧衡见那边的士兵并未注意到这里的冲突，才落下目光，警惕地看着身下的人。

见他脱力，萧衡稍稍抬手漏了些空气给他，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面色涨红，头发散了一地，白色的束发带孤零零地落在一边。

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先放开我。”

闻言萧衡更大力的捂住他的口鼻：“说，你是谁？”

他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手伸进衣袍里不知在摸索些什么。萧衡皱眉，刚想擒住他的手，就见一样东西飞了出来，落到他的身边，是个信封。

萧衡下意识去接，那人就趁这个时候挣开，连滚带爬退到一边，同时止不住地大口呼吸：“我是去参加科考的，那保举书，你要是不信就自己看。”

萧衡顺手打开，在月光下依稀能辨认出信里的字迹：

“郢县知县李达，切见本县书生黄远，字玉良，年十七，系本县人士。该生勤勉向学，寒窗苦读，是为士林之翘楚，乡党之楷模。本官察其才学，观其德行，确系可造之材，堪为国家栋梁。今值大比之年，特此具文保举，恳请……”

家在郢城，为何偏要绕到丰州再回京？萧衡心下怀疑，然而是知县亲自推荐的人，信纸下方盖了他的章，应当只是个正常的书生。

他慢慢收回信，打量起眼前的人来，除了身形偏瘦到实在不像一个十七岁男子之外，其他都显得平平无奇。

他又问道：“为何大半夜逗留此地？”

黄玉良翻了个白眼：“这里到京城还有数月的距离，眼下十一月，再不出发赶不上来年二月的乡试了。”

他只知兵法演习，对科举了解甚少，然而现在的确是自己无理，萧衡将信件还给了他，生硬道：“抱歉。”

黄玉良哼一声算是接受，而后想到什么，凑近了问道：“你也是要出城的吧？带我一个呗？”

萧衡皱眉起身，神色恢复冷漠：“与你无关。”

“别那么快拒绝嘛。”黄玉良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扯着萧衡的衣角勉勉强强站起身来：“看你这身手，不是一般人吧？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萧衡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黄玉良煞有介事道：“我在你后面看了半天，总不至于你是半夜睡不着了来城门边上消遣，那就是要出去了。为什么不出去呢？你也知道今日起城主大人加大对进出人员的排查，莫非是你知道其中内幕，才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吧？我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你带我一个呗。”

后面几句是他胡乱猜的，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衡的表情，然而对方还是那样看着他，眼神锐利，黄玉良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半晌，萧衡道：“那你呢？你既不担心排查，为何要我带你一起出去？”

“谁说我不担心？”黄玉良心虚一笑，指了指守在城门前的某个人，小声道：“看到他没？我跟他有旧仇。”

那是个身形魁梧的男人。

萧衡抱臂环胸，显然不相信这样轻浮的理由。黄玉良见他没反应，继续道：“前几日我在酒楼喝酒，恰好见着他们无端调戏一个姑娘，看不过去，便出手打了他。”

“哦？”萧衡挑了挑眉，从上到下扫视一圈他的身板：“即使是私怨，也不到不放你走的地步。再说，你大可再打他一次。”

黄玉良：……

“重点不是这个。”黄玉良咬牙：“州长命令封锁城门是受了宫里的指示，要把一个什么人捉拿归案。眼下所有地方都在找这个人，谁都想更快一步。我当时实在是气上心头不胜酒力，便说我知道这个人在哪里。他是州长之子，对这件事格外上心，这要是见着我了怎么可能还放得了我出去？”

他感觉自己身上冷飕飕的，一抬头对上萧衡沉沉的目光。

干什么这么看着他？他说错什么了吗？

“然后呢？你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黄玉良尴尬笑道：“我不是说了嘛，他们无端调戏人姑娘，我就给他打了一通。我身手矫健目不斜视，打得他们全都趴下。你想他堂堂州长之子，光天化日做出这等肮脏事，我自然是看不过去，若是能挫一挫他的威风那是再好不过了，索性随口乱编了一个我知道那贼人在哪里便走了。”

他这一大段话听得萧衡头痛，最后竟得出个他也不知道那人在哪里的消息。

萧衡气笑了，觉得此人甚是轻浮。

黄玉良见他笑，还以为有戏，正想继续哀求，哪知对方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唉你别走啊，我们商量商量。”黄玉良脱口而出道，没有刻意收着音量，全然忘记附近还有把守城门的士兵。

这声便将他们引来了。萧衡眼神微微一动闪身到树后，黄玉良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前几日被他狠揍过的人，丰州州长孙兴之子孙泰。

“哟？这是谁呀？怎么跟条丧家犬一样坐在这？”孙泰嘲讽道。

后面的人吹了个口哨，附和着：“孙将军，这是黄大官人啊。”

“哦？黄大官人？我眼睛不好，认不出这是谁，来人。”

于是黄玉良就被两个人左右一起提溜起来，直直按到孙泰面前。面对孙泰，他强行扬了个笑脸，却被对方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掌风凌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哎哟，是黄大官人，这下我认清了。怎么能对官老爷不敬呢？你，你，给他扶起来。”孙泰悠悠收回手，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刚才打人的不是他一般。

萧衡在暗处皱了皱眉。

黄玉良被打得发懵，半边脸发麻，嘴里还有隐隐的血腥味。

孙泰又扯着他的头发将人拉倒跟前，血液顺着嘴角滴下，被他用指腹抹了，又狠狠顺着眼下擦过来，像是泪血。

孙泰阴笑道：“怎么，拿椅子偷袭我的时候不是很有劲吗？”

黄玉良瞪他：“我呸，你人多算什么本事？大不了我们——啊！”

孙泰狠狠掐住他的下颌道：“黄大官人这些话还是留着下辈子说吧，来人！”

名为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黄玉良浑身颤抖，死死盯着孙泰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吗？杀了我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他以为孙泰至少会因为这句话有所犹豫，谁知他只是轻笑了声：“你以为你说的话我信多少？”

黄玉良怔在原地。

孙泰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好笑，像是一条待宰的但是和主人有几年交情的狗，以为跪下来就能免于一死，欣赏了会，继续道：“算了，反正你马上都要死了，告诉你这些也没关系。”

他凑到黄玉良耳边吹气：“皇上说那人已经抓到了，现在封城只是防着西边那群东西打过来而已。那天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了，不过没关系，现在你不就是落到我手上了吗？黄大官人，我叫你黄大官人，你在阴曹地府可要争气些混个真官啊，嗯？好了，下地狱去吧。”

孙泰抽出手边的刀，黄玉良绝望地闭上了眼。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他被一个速度极快的东西撞上，恰好离开孙泰的刀尖。

孙泰暴怒：“什么人？”

“是你！”黄玉良惊喜道，来人正是萧衡，二人翻滚了十几圈才堪堪停下，他感觉浑身发晕。

萧衡冷静道：“我将他们引开，要不要出城，就看你自己了。”

“等等！”黄玉良刚想叫住萧衡，直觉告诉他孙泰说的那番话极其重要，然而萧衡风似的又飞去别处了，身后是喊打喊杀的一行人。

他看出来萧衡是想先吸引孙泰的注意力，留给他时间自行出城。然而余光中，他看见孙泰手里拿了一发弩。

他认得这个，这种弩是金属做的，看起来小巧，实际杀伤力巨大，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轻一摁，哪怕是练过武功，身强力壮之辈也只能认命倒下，缺点则是制作工期长，因此不常用，只在打仗的时候调拨一些。他惊骇，孙泰竟随身带这种东西吗？

不行。黄玉良急忙起身，跌跌撞撞朝着萧衡那里跑去，一边观察着孙泰的动向。他没跟着其他人一起跑，而是站在原地，举起弩，慢慢比对着方向——对着萧衡的方向！

萧衡已经朝着他这里跑来，似乎也没想到黄玉良还站在原地，有些惊愕。

孙泰微微扬起手，那是要发射的标志。

萧衡还在疑惑为什么黄玉良得了机会不出城，却看到他朝自己这里飞奔，踉踉跄跄的，好似随时都要晕倒。

孙泰出弩，冷锐的金属直直破开空气，在夜晚像一道洁白的闪电。

黄玉良步伐有些沉重，他身体原先就比常人弱些，刚刚还被孙泰拳打脚踢，连迈开步子都觉得疼。

眼见那东西就要朝着萧衡射过去，黄玉良一咬牙，飞扑到萧衡面前！

“你怎么……”萧衡话刚说出口，面上一阵温热。

黄玉良吐血了！

他的身子像盛菜时洒到桌角边的汤，轻飘飘滴了下来。

萧衡瞳孔一缩，忙伸过手去接他，然而他却有意躲避似的，最终扑了个空。

孙泰面色一沉，他看得出来萧衡武功在身，却不知是个什么人物，方才本想趁他不注意了结他的性命，却被黄玉良这个不知道吃错什么药的东西拦了下来。然而，视线落到黄玉良身上，那弩射中他的右肩，背后洇开大片的血迹。照他的视角，萧衡在他倒地之后都没有伸手。

黄玉良活不成了，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他很满意，收好东西挥挥手带着部下走了，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