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沁还没有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门外跑进一名小太监,一眼看到沈沁,“沈女史,祁大人有急事找您,现正在值房等候!”
“可是祁司膳祁大人?”
“正是。”
奇怪,祁大人不是刚走吗?有什么事刚才不说非要叫她过去单独说?
她看了冬霜一眼,见她也是一头雾水,只好跟着小太监去值房了。
到了值房才发现御膳房几乎所有有品级的官员都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膳正王大人愁眉苦脸,“家中妻子即将临盆。”
膳副李大人满目凄凉,“月末下官女儿即将成婚。”
杜庖厨如丧考批,“下官昨日才抱上孙子。”
沈沁:?
说的这不都是好事吗?怎么一个个都凄凄惶惶的?
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沈沁只好扬声问道:“各位大人,是出了什么事吗?”
几位大人正激烈的讨论王大人妻子生的这是第五胎还是第六胎,骤然被人打断,抬头齐刷刷看向沈沁,又齐刷刷眼前一亮。
大人们对视一眼,像是被打通了什么关窍,齐齐几步上前团团围住沈沁,像是看到亲人一样,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简直比那群小宫女还聒噪。
其中年岁最长的马庖厨甚至激动到忘乎所以,哆哆嗦嗦拉着沈沁的袖子,口齿不清道:“沈驴史......沈驴史,救令啊......”
这说的什么?怎么就救命了?先说到底什么事行不行?
还没等沈沁听明白,值房里重重传来一声咳嗽,一听就是祁司膳。
果然就见传话的内侍掀开门帘走出来,“沈女史,祁大人叫您进去。”
沈沁总觉得事情不妙,但还没搞明白,就稀里糊涂被人推进了屋子。
祁司膳这回倒是慈眉善目,甚至还叫人上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沈女史请坐,今早那碗豆腐脑十分美味,食之令人忘俗啊!”
沈沁不明所以,心想你叫我来就为了夸夸那碗豆腐脑?你要真想夸,你得当着别人的面夸啊,就咱俩谁知道我手艺好呢!
沈沁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笑着说:“谢大人夸奖。”
抿了一口茶水,祁司膳似是下定了决心要说什么,话出口又拐了个弯,“不知道沈女史是怎么把一碗豆腐脑做到这样好吃的?”
原来是来讨方子的,沈沁也没打算私藏,随口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炒制一番而已,大人若想了解,下官可写个方子拿过来。”
太好了!沈沁心中窃喜,最好能把炒菜在御膳房推广开来,天天吃豉汁煮的菜吃得她都快变成豆豉味的了!
没成想,祁司膳只是点点头,“不错!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勇于创新的闯劲儿!”
沈沁:“......”
总觉得上司的夸奖不怀好意是怎么回事?
祁司膳又抿了一口水,开始步入正题,“刚刚,膳房新接了一个活计,沈女史也知道,咱们御膳房就是专门负责宫中饮食的地方,上面一道旨意,咱们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作为司膳,本官也是十分难做的......”
沈沁看他绕来绕去都替他觉得累,“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祁司膳又抿了一口水,“是这样,宫中想叫咱们派一人专门负责安庆王的膳食。”
沈沁:“哦.......”
安庆王是谁?
祁司膳:“......”
祁司膳以赞许的目光看了沈沁一眼,年轻人啊就是沉得住气!想他跟其他的同僚不过刚开了个头,就一个个的哭爹喊娘,忒没规矩!
“那沈女史的意思?”
“行啊。”
总比天天写字好吧!
很容易掉马的!
祁司膳面上不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本来这事也不该沈沁来,她一个抄菜谱的哪轮得到她做饭,可祁司膳不知怎么就莫名想到那碗豆腐脑,真没想到不显山不漏水一直默默无闻的沈女史手艺竟然如此了得。
可手艺好归手艺好,也不见得乐意去伺候安庆王,祁司膳本只是抱着一线希望叫她来一问,谁知她竟毫不推诿,一口答应。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闯劲儿!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沈沁点点头,“那御膳房的食材我是不是可以随便用了?”
祁司膳使劲点点头,都快感动得老泪纵横了,“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沈沁琢磨了一会儿,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点儿,“这位安庆王是不是比较挑剔?”
祁司膳咳了一声,“是有一点.......挑食。”
沈沁放下心来,不就是挑食吗?看把你们吓得,她还就不信了,作为一个怀揣着华夏人民几千年智慧结晶的厨师,还应付不了他一个挑食!
沈沁给了祁司膳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大义凛然的起身告辞。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的一路上,门外的同僚们在身后以看英雄的眼神目送着她,直到她小小的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
.......
冬霜正急得团团转,沈沁人还没回来,消息却已传来。
沈沁一只脚跨进屋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冬霜一把拉到值房里。
冬霜把门关好,回头焦急地说:“女史,你糊涂了?安庆王的差使也敢接?”
沈沁完全get不到她焦急的点,她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你来的正好,我还想去找你,这个安庆王到底怎么回事?”
这回轮到冬霜傻眼了,“女史你不知道安庆王是谁?”
这宫里还有谁不知道安庆王啊?女史莫不是写字写傻了吧?
冬霜犹疑了一下,起身把门栓插好,关窗户前先探头探脑左右看看,确定没人了才“啪”的一声把窗户关上,活像做贼一样凑到沈沁耳边,小小声的说:“安庆王快死了!”
沈沁:?!!!
由于沈沁连安庆王是谁都不知道,冬霜只好从头开始讲起。
原来这位安庆王身世成谜,据说自小在宫中长大,却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是在先帝驾崩后,咔嚓一下突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皇城中的人才知道宫中还有这么一位王爷,在此之前,皇宫根本查无此人。
因此关于他的身世,皇城中流传了多个版本,有人说,这位王爷是先帝与宫女的儿子,因生母身份低微,才被忽视多年,连内务府都没有备案上玉蝶,外人更没有听说过这位皇子。也有人说,这人是皇上在宫外的私生子,临终前才认了回来。
当然以上只是传言。
官方的说法,也就是皇宫里太后亲口认证的说法是,这位安庆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是如今皇帝的胞弟,只是从小体弱多病,因此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皇城中少有人见过这位王爷的尊容。
关于这种说法,外人是不认可的,因为就是这么一位身娇体弱的王爷,却不知是何原因,在先帝驾崩后,就随朝中征远大将军驻守边疆,鲜少回皇城,先帝驾崩的十年里,他只回了皇城三次,次次都与太后不欢而散。
试问,若是亲子,太后怎会放任人在边疆这么多年。
可是人们更不明白的是,为何安庆王屡次冲撞太后,太后连略施小惩都没有过。
这次是在边疆跑马时受了伤,被太后强令回城休养,起初安庆王只肯在宫外居住,但太后忧虑,将其拘在宫中,不肯放人。
现如今人就住在离太后最近的养居苑中。
说太后与其亲和吧,人又能在边疆待这么多年,不亲和吧,又处处关心,衣食住行面面俱到。
人们一时都摸不清情况。
皇宫里虽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位王爷,但是关于这位王爷的传说依然在,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挑食。
以前安庆王的膳食都是太后宫中的小厨房在照顾,前一阵子不知怎么了,安庆王又大病了一场,人是救回来了,可胃口越来越差,整日就靠参汤吊着一条命,眼看人越来越消瘦,小厨房的大师傅不敢拿大,禀告太后道明原委,太后仁慈,看在他照顾了安庆王多年的份上,只叫人领了恩旨又发了赏银自行离宫,又在御膳房再寻人照顾安庆王的饮食。
最开始去的是林庖厨,第二日安庆王在包子里吃到了荤油,大怒,罚了林庖厨半月俸银,叫他走了。
后来又去了李庖厨,人还没走到养居苑,也不知踩到哪来的石子,摔了个跟头,右手骨折,没法掌勺,自然不能做饭,现在还在家躺着。
于是大家纷纷猜测,怎么好端端的人就摔了呢?宫里哪来的石头子儿?还有林庖厨,一个干了三十多年的厨子,怎么会误放荤油呢?
八成是那安庆王快不行了,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接手他的膳食,万一到时候太后一震怒,一牵连,罚俸事小,掉脑袋事大。
所以大家能躲多远躲多远,只有沈沁这个脑袋少根筋的一头撞上来。
可接都接了,还能怎么办?现在只能尽可能多的掌握这位安庆王的喜好,做出他喜欢吃的东西。
“就是这个。”冬霜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除了菜谱,御膳房还要详细记录宫中每一位贵人的饮食禁忌,能吃的,吃了会过敏的,爱吃的,可以少吃的,绝不吃的,每个人的饮食都会制成一个册子以供御厨们参阅。
“这是什么?”沈沁皱着眉拍了拍上面的灰,这册子都不知道在御膳房搁了多少年了,纸都泛黄了!
“安庆王的饮食禁忌啊!”
沈沁:“......”
她当然知道这是安庆王的饮食禁忌,可怎么这么厚,她之前看过皇上的也不过才薄薄几页纸而已。
沈沁翻开一看,竟然还有目录!
第一部分:忌食部
沈沁随便一翻,看到上面写着:不吃香菜;不吃肥肉;不吃鹿肉;不吃荤油;不吃鸭子;不吃腊肉;不吃茄子,并将茄子喻为紫色的魔鬼;不吃所有动物的皮;不吃蹄子;不吃爪子;不吃内脏;不吃不吃不吃.......
后面还跟着十一二页。
沈沁:“.......”
第二部分:可有其味不可见其形
不吃葱花,但可以接受葱味;不吃姜,可以接受姜味;不吃动物的皮,但可以吃皮冻;不吃蚝,可以吃耗油......
第三部分:颜色形状篇
萝卜只吃黄的,不吃白的,且切丝吃,切片不吃;胡瓜(黄瓜)生的不吃,熟的必须去皮,且切片吃,切丁不吃;番柿生吃熟不吃;土豆只吃沙的,不吃硬的,且切块吃,切丝不吃;冬瓜只吃圆的,长条形的不吃,且切片吃,切块不吃......
第四部分:补充篇
不吃蒸鸡蛋,不吃煮鸡蛋,可以喝蛋花汤和鸡蛋做的饺子;白菜只吃素炒,炒荤的不吃;带皮蒸的东西,例如包子、饺子,只吃素的......
好好的一个饮食禁忌整得跟《随园食单》似的!
沈沁翻来翻去,终于看到了爱食篇。
她热泪盈眶,如获至宝,还好还好,至少还有爱吃的东西。
翻开一看,只写了短短一行:爱吃鲥鱼,却不吃带鳞的鲥鱼,但整菜一定要有鲥鱼的鲜味......
沈沁:“......”
众所周知,鲥鱼的鲜味和营养大部分都在鱼鳞里,烹饪也不去鳞,去了鳞还吃什么鲥鱼?
他写这么一本书真的不是为了为难大家吗?
沈沁“啪”的一下合上册子,这要是在她前世的私房菜馆,这样的客人得大扫帚打出去,她恨恨的说:“这么难伺候,他以为他是谁?!”
冬霜莫名其妙看向沈沁:“他是王爷啊......”
沈沁:“......”
对哦,好厉害,惹不起。
所以,现在去练字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