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薛云没来得及摁住他的手,他见她突然醒来又要仓皇逃走。
薛云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祁墨!”
他一怔,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讶。
薛云拍着胸口缓了缓,看着他慢慢道:“没错,我知道你是谁。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吗?我们再做个交易......”
他充满质疑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知道我名字的——”
“都已经死了?”薛云笑着接过。
她无谓地耸耸肩:“如果我说我也是死人,你信吗?”
祁墨紧抿着唇,将手中银剑缓缓落到她颈边:“你到底是谁?”
被利剑指着喉咙,薛云却已毫无惧色。
“我当然是嘉延宫的云才人了——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互相坦白,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解答我几个困惑。”
他眼眸一眯:“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三月三日云镜湖边与宫妃私会的那个银剑男是不是你?”
“淫.......什么?”他窒了一下,黑着脸说:“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薛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考量着他说假话的可能性,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如果那天的银剑男不是你,那就是你的同僚?你们是一个组织?为谁效力?”
他沉默了一下,说:“你可以这么认为,其他的我不能告诉你。”
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她不强求,接着问:“那第三个问题,你跟踪我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他简短地说:“只是任务而已。”
没有目的?所以他只是单纯地被要求跟踪监视着她?
可这么做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这个神秘黑衣人组织就像是一个庞大的皇宫摄像监控系统?在活动的妃嫔身边都安插着一只幽暗的眼睛。
想到这里,薛云不免觉得细思极恐,如果真如她猜测这般,这样可怖的掌控力绝不可能是属于某一位宫妃的能力范畴。
难道是......?
祁墨看着她凝眉苦思的神情,忍不住说:“不管你在猜疑什么,我劝你不想死的话,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回宫当你的才人。”
薛云看了看他,笑着说:“放心,我懂你意思,回去后我自然当做无事发生,绝不会连累你——但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们现在反正都已经知晓对方的真面目了,你以后又还要继续日日跟着我,那我们何不干脆一拍即合,建立一个......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祁墨无动于衷地看着她:“你想死的话不如直接去跳湖,我绝不再拦你。”
薛云:“......”
“我知道,你的主子肯定不允许你跟监视对象私下联系对不对?但是没关系呀,不让他知道就行了啊!”
他眸色透出冷意:“别再耍花招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三个问题,现在,如实交代你究竟从何处听来我的名字?”
薛云顿了顿:“......如果我说,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你相信吗?”
祁墨显然是不信的,冰凉的剑锋已经贴在她肌肤上,一阵寒意刺得她缩了缩脖子。
“真的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不过是在上辈子我死之前罢了。”薛云努力使自己的话听起来真诚可靠:“祁墨,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其实你信不信都没有关系。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明——我们现在是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薛云用双手比出一个捏绳子的动作,接续说:“我知道了你的身份,这件事若暴露出去恐怕我们都没命活了吧?所以我们才应该是同舟共济的盟友啊——这样,我不过问你背后的主子,也不在乎你继续监视我,我只需要你偶尔为我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好不好?只要你答应我,我保证把你的身份秘密永远地烂在肚子里。”
祁墨冷淡地看着她:“你想让我帮你争宠夺权?”
薛云摇摇头:“不不不,我只是想你帮我活下去。有人要害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祁墨长眉微皱,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传来的曼萝的呼声。薛云看了看天色,应该已经是戍时了。
她忽然一把握住他的双臂,语速飞快地说着:“祁墨,只要你愿意帮我,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存在。”
“我知道你不被允许插手后宫妃嫔间的争斗,但你既然会选择跳湖救我,就说明你其实是一个善良心软的人。”薛云仰着头,目含希冀地望他,”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死......”
她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
薛云立刻爽快一笑:“好,我就当你答应了!我们一言为定,以后我需要你帮忙的时候就喊你名字——现在我的侍女还在找我,我得先走啦。”
说完不等他回话,她就顺着曼萝的声音急匆匆跑走。
祁墨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往腰带处一模,竟带出一根浸水的流云发簪。他注视着掌间的云簪,又反复望着薛云背影,良久,似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
回到嘉延宫,薛云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照常沐浴就寝。
“曼萝,今晚把柜子里的安神香拿出来点上吧。”薛云吩咐道。
“咦?”曼萝有些诧异,“主子您不是向来不喜欢屋中有香气吗?”
“嗯,最近夜里睡得不大踏实,想着燃香或许有帮助。”
“这样啊,那奴婢给您少取一些放在香炉里,这安神香助眠效果极佳,却也不可贪多。”
曼萝把香薰布置好,就熄了灯关门离去。
一直等到整个嘉延宫都寂静下来,薛云轻轻走到窗前,推开一个小缝,试探地喊了喊:“祁墨?”
*
深夜,蓉香一声凄厉的“娘娘!”再次打碎平静。
曼萝火急火燎地推门进屋叫醒薛云,却发现她正在香炉旁用小匙拨拉着什么。
“主子,您醒了啊!快去主殿看看吧!昭仪娘娘的龙胎似乎出了问题......”
薛云点点头,神色平静地跟着她往过走。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与上一次一模一样,萧稷和嫔妃们很快赶到,众人神色各异地在院子里等待着御医宣判结果。
薛云分出注意力观察着丽贵人,发现她一直在偷摸地往西殿的方向瞟着,又召来身边的小太监耳语几句。
在场其他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殿里,没有人发现她这些小动作,但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薛云已经基本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很快萧稷一脸沉痛地从主殿走出,在宸妃的逼问下,蓉香也说出了柳昭仪请二人共同用膳的经历。
宸妃下令搜宫,宫侍们鱼贯闯进东西两侧寝殿。薛云气定神闲地瞥了一眼丽贵人,有些好笑地发现她紧张地几乎在发抖。
如此明显,上一次她竟然没有发现。
宸妃的贴身大宫女跑出来,迟疑了一下,回禀说:“陛下、娘娘,奴婢们在云才人的寝殿里,搜到一个......倒地昏迷的小太监。”
丽贵人瞳孔瞬间放大,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周围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宫侍们把人从屋里抬出来,蓉香一愣,指着昏迷的太监惊愕地说:“这、这不是丽贵人身边的小林子吗?”
萧稷眉头一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回薛云先声夺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这......臣妾也不知啊,臣妾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太监,臣妾半个时辰前听到响动离开时,寝殿里分明是没有人的。”
宸妃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有宫女端了盆清水过来,“哗啦”一声当头浇在躺地的小林子身上。
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眼前的景象,差点又吓晕过去。
宸妃厉声道:“你跟在丽贵人身边当差?为何半夜会昏迷在云才人屋内?速速如实交来,陛下面前,若胆敢有半句隐瞒,便是欺君罔上的杀头大罪!”
小林子扑在地上,哆哆嗦嗦抖个不停:“奴、奴才,好像是......被人打、打、打晕过去......”
萧稷眸光锐利如刀:“打晕?”
薛云适时道:“陛下,臣妾忽然想起来,自己睡前在屋中燃了安神的香料,或许是小太监贸然闯进去,笨手笨脚地把自己给迷昏了过去。”
梅妃闻言忽然轻佻一笑:“多少分量的安神香才能将这么个大活人给迷晕过去?云才人在寝殿里如此燃香是想自寻短见吗?”
曼萝惶恐地磕头请罪:“都是奴婢的错!一定是奴婢在点香的时候放错了剂量,险些害了主子......”
薛云安抚地扶起她,抬头对萧稷说:“陛下,臣妾侍女的疏忽或许恰好救了臣妾一命呢,这小太监趁着嘉延宫上下忙乱之时溜进臣妾屋中,还不知究竟有何不轨之图?”
众人的经她的话一提醒才想起来,是啊,他们一开始不是为了柳昭仪身上的乌虞花毒而搜宫的吗,结果在云才人寝殿里搜出这个小太监,实在诡异。
萧稷沉声道:“搜他的身。”
很快宫侍从小林子身上搜出一个布袋,太医验出布袋里的药粉正是干枯的乌虞花毒,至此真相已经明了。
上一次她被人诬陷,果然是丽贵人趁她被柳昭仪的动静吸引出去时,让小太监偷偷把罪证藏在她枕头底下。
萧稷手里的布袋越攥越紧,他神色阴晦地问道:“丽贵人,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丽贵人从小林子被抬出来的那一刻就已心如死灰,她颤抖着跪下来,脑中混乱一片:“臣妾、臣妾不知道......臣妾......”
宸妃严肃呵斥:“丽贵人,所以是你给柳昭仪下的毒,又企图栽赃嫁祸给云才人?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是谋害皇嗣的灭族大罪!”
丽贵人听到这话身子一抖,闭上双眼,绝望地将头重重磕在地面:“臣妾一时糊涂,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怜悯啊......”她慢慢爬到萧稷脚下,拽着他龙袍衣摆苦苦哀求:“陛下,求您看在臣妾入宫侍候多年的份上,饶恕臣妾一命,陛下......”
萧稷面无表情看着她被宫侍拉开,宸妃又道:“陛下,依臣妾看,此事不像是丽贵人一人所为,恐怕还有幕后主使。”
的确,丽贵人膝下无子、又多年无宠,她冒着巨大风险谋害同宫柳昭仪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划算的买卖。难道仅仅是出于嫉妒?
反正薛云是不信的,她也不觉得丽贵人是有如此胆量之人。
但丽贵人听到宸妃的话,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一遍又一遍地磕头认罪:“是臣妾的错,都是臣妾一人的错!是臣妾见柳昭仪怀孕心有不甘,一时糊涂犯下大错!都是臣妾的错,请陛下责罚......”
她此时的苍白掩饰更像是欲盖弥彰,宸妃问道:“陛下,可要追查下去?”
萧稷点点头:“此事就交给宸妃来查。至于丽贵人,真相查明之前就先押入冷宫等候发落!”
丽贵人很快被宫侍们粗暴地拖走,她凄厉的哭喊逐渐消逝在黑夜深处。
为了不再打扰柳昭仪休息,萧稷命众人也退散了。薛云跪在最后一排行礼送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萧稷似乎是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与恼怒中,也并未多做怀疑就挥袖离去了。
倒是宸妃,若有所思地对她说了一句:“云才人,你倒是好运气,若非这误燃的香薰,罪证被藏在你屋中恐怕有理也说不清了。不过本宫倒是好奇,区区安神香,真的能将进屋不过几步路功夫的太监给顷刻间迷昏过去?”
薛云讪笑着说:“娘娘,臣妾也十分意外呢。想来是上天眷顾,不忍见清白者蒙冤吧。”
*
众人散去,闹了大半宿,嘉延宫终于重归宁静。
曼萝一进屋就赶紧被香炉里的烟灰倒了个干净,薛云宽慰她两句,让她快去休息。
屋门一关,薛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转头,却陡然看到面前的黑暗里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紧贴着门扇。
“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