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云炊月（美食） 第3章 第 3 章

谢京澜也点头，自己的姐姐虽然温柔，却是个心思聪颖且有智慧的女子，若不是那崔家一味欺辱，姐姐也不至于会凄惨病死在寻找自己的路上。

下定了决心，谢京澜挽起袖子。

火房灶台用砖垒成，原本绘在灶前的莲花和鱼纹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几条隐约的线条依稀可辨。灶台旁的泥墙上，有一块长条的木板，上面有不太显眼的烟熏痕迹，谢景澜记得那是母亲在时放调料陶罐的地方，如今陶罐早被刁奴们偷走，就只留下了空荡荡的破旧木板。

灶口里燃着干柴，柴火劈啪作响，火光将厨房映得一片暖黄。虽然屋子里只剩下几件残缺的物件，但姐妹俩用心收拾，案板擦得干净，地面上连草灰都没有。

京和拿着漏勺，细细洗净边缘的污迹，笑着道：“这家伙虽然破旧，但还好还能用。”她顿了顿，看向灶台旁的擀面杖，“这擀面杖也是阿娘当时用过的吧？家里还有几个好些的，怎么都不见了。”

京澜抬眼看着旧擀面杖，眼里闪过怀念，“新的好的都让那些刁奴要么卖了要么拿回自己住处藏着，反而将阿娘的东西留了下来。”

墙角的陶缸里面粉已不多，谢京澜捧起小碗舀了一些出来，用手小心地筛去杂质。她将筛好的面粉倒在盆里面。

谢京和将一旁还带着些余温的水倒进面粉里，开始和面。

“你坐着歇歇，阿姐做给你吃。”

谢京澜摇了摇头，她环顾了一眼四周，食材委实不多。肉是一点都没有了，好在还剩些鸡蛋。

厨房里有什么，就包什么馅儿，一篮子蘑菇逐个清洗得干干净净全都剁碎，鸡蛋打撒了混进葱白、姜末，添些花椒水、盐，又搁一勺酱油，一勺香油，将这些馅顺着一个方向快速地搅动起来。

熟练的动作让一旁的谢京和看得发怔，想到自己出嫁这几年不知道妹妹在继母的威吓下做了多少活儿，就心疼得很，“京澜，你这些本事与阿娘当年差不多了。”

京澜手上没停，温和地笑了：“以前阿娘做给咱们吃，后来阿姐你做给我吃，以后我都多做些，给你吃。”

这话听得京和眼圈一红。

谢京澜看着那些蘑菇、鸡蛋在自己手下面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她想着，自己和自己的姐妹，也要过另一种日子。

要穿戴齐整，富有银钱，要体面的拜客。她们也要融入到这盛世繁荣中去，不为生计担忧，而有闲空去感受自由，感受温柔。

这样想着一只红色有几个小圆黑点的圆形甲虫飞到了她手上，稍稍有点痒，她将手伸出窗外，将那小小的甲虫放飞了。

这边谢京和将面团揉得光滑劲道，接着将面团放在案板上，用手掌轻压后利索地揉成了一个个长条，再切成一个个小块，每一块都按扁。

擀面杖灵活地在手底下翻飞，小小面饼转了几圈便成了一张又一张厚薄适中的饺子皮。

和好了陷，谢京澜的声音和思绪越发清晰：“我们有手有脚，饺子做的了，银钱也自己赚的了。至于这家宅，要好好算一算工账。再寻个机会，将这些人都一并都发卖了才好。”

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腌菜石上，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谢京和看向妹妹：“这些事本应该由爹爹来料理，可是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音讯了，我给他写了很多信他一封都没有回。我怕出了意外，托长街上酒铺的伙计，那伙计前些日子从长安回来说打听到爹正好端端的做着官，并没有出事。这奇了怪了，既然好好的，为什么就是与我们断了联系呢？”

谢京澜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位当爹的可以说是真正的负心狠心之人。谢父做白丁的时候娶了她们的娘，吃饭生计一切都交给妻子自己只顾埋头读书。后来苦读十年，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终于中了举，授了个九品替补小官。

做上了官，一朝成了老爷，人的本性才暴露出来，谢父对她们母亲的态度大转弯，再也不疼惜原配和两个女儿，整日整夜宿在外面，不是处理公务就是花天酒地。

谢京澜十岁的时候，有一日她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苏氏带着个女儿打上门来，在她们母亲面前又哭又闹，一会儿矜持做作，一会儿又撒着泼的耀武扬威，那天谢京澜才见识到这世界上与她们母亲，与她们见过的人完全不同的女人。

苏氏羞答答地说自己原是东都北街卖手帕的，七年前与谢家郎君一见钟情，就此跟了他，如今女儿都六岁了，这肚子里又有了骨肉，这次是必须进谢家大门了。

又说姐姐人老珠黄，还是个农妇，如何能帮得了郎君仕途？莫说仕途，连银钱都拿不出来两个吧！

又说论起伺候郎君，姐姐也皮糙肉厚，不如自己伺候得舒服体贴，郎君日日在自己床上舍不得下来呢！

这是任何一位心善温和的女子都听不得的伤人话，谢京澜的娘如同被戳中心窝，被激得登时虚飘飘浑身无力，前额后脑如受重锤。

谢京澜的娘这一病，进一步反映出了谢父的薄情寡义，他不仅没有斥责苏氏，反而顺理成章地将苏氏母女连带着苏氏肚子里的肉一起接进了宅子。

这之后，苏氏故意在病榻前责打京和京澜两姐妹，故意阴阳怪气地说些气人呕血的难听话，在汤药上也越来越敷衍，时不时闹着被姐姐的咳嗽声吵到无法睡眠了，又哭诉被姐姐的病痛呻吟吓得不能动弹了。

整日作妖闹事，搅得家宅不宁。

后来苏氏产下一个男婴，谢父大摆宴席，苏氏人前人后都是谢宅的主母娘子。接连刺激下，谢京澜的娘撒手人寰。那时姐姐谢京和十四岁，妹妹谢京澜十一岁。

也从那天开始，姐妹俩再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服侍继母，伺候弟弟成了家常便饭，苏氏整日在家中嚷嚷，要将这两个丫头赔钱货快点嫁出去卖彩礼补贴家用。

再之后，谢京和由谢父做主相当于贱卖一般嫁给了崔家，只因当时崔家有门远亲可以为谢父引荐。

京和出嫁一年后，谢父升迁去了长安，就此对洛阳这边的人事不理不问了。而这一切都只因为，他又有了新的目标。就在不久前，那女子已经正式嫁入了谢父在长安新置办的宅子。

这一切都是谢京澜活过一场的记忆，记忆中她们全都被抛弃，钱粮花尽之后苏氏收到了谢父的休书，说她始终都是外室，没有名分没有位置，也从未以大娘子身份登记在册，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苏氏气到癫狂，先在家里骂了谢家祖宗十八代，说谢家辜负了她一片深情厚谊，然后转头出售掉她们现在住的宅子，拿着银钱跟别人跑了。

苏氏跑的时候只带上了小儿子，至于亲生女儿谢京言被她卖给了花街。

用苏氏的话说，你不仁我不义，你当爹的都不顾自己的女儿，我又何必顾她？我将她卖进窑子，千人骑万人操，让你这个当官的爹丢尽脸面！

而她爹呢？置若罔闻，对外说自己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女儿。

谢京澜闭了闭眼睛。无情狠毒的父亲，变态毒辣的继母，这就是上辈子她的娘家人了。而她呢，上辈子的她被苏氏嫁给了程老爷做姨娘，程老爷七十多岁老老垂矣，她日日跪着伺候还被嫌伺候得不尽心，可以说是受尽了折磨。

谢家三个姑娘同一条命，悲惨可怜的一生是这大周朝繁华背景中最不起眼的一笔，她们就好像是灰尘一样，被父亲吹开，被继母吹开，被接手她们的男人吹开。

她们的命由这个推给那个，再由那个轻易捏碎，就是从不曾由她们自己说了算。

这一次，谢京澜要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