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理怀疑自己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他该怎么解释七年来日思夜想放不下的人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白皙的皮肤被醉意染得通红,渔夫帽下的发丝凌乱,眼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泪珠,瞳色蕴着水光,像一片波光潋滟的湖。
陈思理的理智差点陷在那片湖里,直到他闻到往自己鼻腔冲的酒气才缓过神来,有些无奈地抬指扯下夏屿的渔夫帽,挡住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知道你自己生病刚好吗,为什么要出去喝酒?”
骤然被渔夫帽盖住半张脸,挣扎着想扯下帽子的夏屿动作一顿,嘴角忽然往下一撇,坐在了门口的纸箱上。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靠着门边的墙壁,带着哭腔说:“因为不高兴。”
声音不像平常一样字句清晰,像棉花糖般黏着,有种撒娇意味。
陈思理心里软成一片,这几天的烦躁和一切负面情绪都从他身上逐渐褪去,笑意和苦涩一起泛上心头,他隔了一段距离,在夏屿面前蹲下身,“为什么不高兴?”
夏屿扣着手指,扯下了渔夫帽,几根呆毛调皮地翘起,而呆毛的主人发丝凌乱,偏头吸着鼻子,泪珠像断了线一样从下睫掉落,砸在纸箱上,洇湿了一片。
“就是,”夏屿哭都没有声音,声音却哽咽得厉害,“不太高兴。”
陈思理微怔,起身走到夏屿面前,重新单膝跪下,他手指搭在纸箱上,却没有伸手触碰夏屿。
只是极度温柔地问:“有人欺负你了吗?”
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吓到他。
夏屿没有抬眼看他,无声掉了一会眼泪,然后沙哑着嗓音说:“我想陈思理了。”
陈思理放在纸箱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他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想陈思理?”
夏屿没回答,眼皮垂下,打着瞌睡,像是疲惫至极。
陈思理看了他许久,终于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珠,还有脸上的泪痕。
夏屿今天跑了一天,从上午到晚上,忙得根本没有一刻能休息,估计是太累了,被酒意一蒙,疲惫的睡意就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脑袋像是一团浆糊,脸上也火烧般滚烫,迟缓了很久才感受到有人在触碰他,动作很温柔。
手掌宽大而冰凉,覆盖他皮肤时,能传来一种很舒服的凉意。
他不知为何没有生出抵触,反而还情不自禁往手掌上蹭了蹭。
那人动作一僵,小心地把手掌收了回去,有些发哑地问他:“小屿,我能把你抱回去吗?”
声音很像陈思理。
夏屿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他思绪一团乱麻,一会觉得是小县城里绿意盎然,蝉声重重的炎夏,一会觉得是高烧不清,晕眩难捱的酒宴,一会又觉得是分隔五年,天上地下的燕楚。
他好像点了头,那人便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怀抱很安稳,带着陈思理的味道。
是梦。
夏屿迷迷糊糊地想,朝那人靠紧了些,双手揽紧了他的脖子。
陈思理,是大荧幕上,光鲜亮丽的大明星。
不是和他在小县城里,从夏到冬牵手的少年郎。
他很早以前把陈思理弄丢了。
“怎么又掉眼泪。”
那人把他放在柔软的床上,俯身擦掉了他睡梦中无意识的眼泪。
他闭着眼,软绵绵地抓住了那人的手。
“我……”他开口,“我没有作弊……”
那人一怔,温柔地牵住了他。
“我知道。”
“我也……没有……和……别人上床……”
“嗯。”
“沈衡……他进来……被我……打出去了……我……”他轻轻呢喃,泪珠断线般掉落。
“我知道。”
“我是第一名……我一直……都是……”
“嗯,我知道,”那人抚摸着他发丝和额头,“你一直都是。”
“我……”
“什么?”
我想陈思理。
我真的,很想陈思理。
他睡了过去,意识不安地沉入黑暗中,原本要受尽噩梦的折磨。
却有人用冰凉的指腹抹开他紧皱的眉心,帮他开好空调,掖好被褥,似乎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他的梦被一片黑甜取代,才放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
燕楚凌晨1:31
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梦乡,高档富人区的沈氏还没有,沈琢刚结束跨国的视频会议,正在自己的房间处理文件,手机忽然弹出一个电话,刚接起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就压着火落入他耳畔,让他平静的神色霎时僵硬。
“沈衡在哪?”
陈思理只问了四个字,沈琢却刹那间察觉到了什么,立刻说:“发生什么了?”
“沈琢,”陈思理再次强调了一遍,语气越发沉,“沈衡在哪?”
“应该……是在江边的酒吧。”沈琢心思急转,拿过自己旁边的座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陈思理听完之后就挂了,座机那边正好接通,秦知微敷着面膜,不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这么晚你给我打电话,要不是什么急事,你就完……”
“陈思理可能发病了。”沈琢言简意赅,“现在在往江边去找沈衡。”
秦知微反应很快:“我截断媒体以防万一,你现在赶去。”
沈琢在她说时就已经把通话转到了手机,拿着车钥匙下了车库,轰隆的汽车发动声传到秦知微耳边,车载蓝牙迅速连上,秦知微声音沉得仿佛滴水:“陈思理已经没事好几年了,你弟弟做了什么?”
沈琢踩下油门,迅速调整好了导航:“他自己在晚宴说就是把那位发着烧拉来撑场子,其他的什么也没做。”
“你们真信了?”秦知微问。
“那怎么办,”沈琢语气平和,“难不成把他和那群混在一起的少爷小姐拉着一起审问吗。我们是名利场,不是审讯室。”
“陈思理不是揍了他一顿吗,沈衡怎么还有胆子招惹那位?”
“……不,我这弟弟不成器,他没那个胆子。”沈琢银边眼镜背后的眼眸逐渐冷下来,“他肯定是之前对那位做了什么越过底线的事情。”
秦知微沉默了,她缓了缓,提出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你给陈思理提供的是真实位置吧?”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沈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微笑着说,“哪敢跟他说假话啊。”
“是啊,”秦知微声音淡淡,“毕竟陈思理可不会没能力还想着瓜分你家产。”
“嗯,”沈琢听着导航无波无澜的电子女音,将车速提到了道路最大限速,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深沉,“我知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秦知微不再多说。
她撕开脸上名贵的面膜随手丢进垃圾桶,拿着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出去,很快就收到了满意的回复。
手机杂乱的光在暗夜里照亮她姣好的面容,她靠在双子楼的环景落地窗上,俯瞰整座城市如同星空流火般美丽的夜景,目光落向燕楚最边缘漆黑一片的江滩,午夜霓虹在她眼底成为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光点,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秦知微闭上眼,想起了五年前在小县城读完高中,回到燕楚与他们重新见面的那个陈思理。
那个沉默寡言,焦躁难抑的陈思理。
她眼神一黯,抬手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喃喃:“早跟你说过了,自讨苦吃。”
*
江滨酒吧。
嘈杂震耳的音乐湮灭了一切狂欢以外的声音,五光十色的灯光追赶着舞动的人群,酒精的气息弥漫在呼吸的缝隙之间,扩散着**的荷尔蒙。
服务生动作优雅的拿起酒瓶,在昏暗的光里倒入即将满溢的酒杯,两种烈酒撞到一起,激荡起的金黄泡沫像是融化的黄金。
沈衡神色凶恶,双手敞开搭在酒吧角落的沙发上,他不知是嫌热还是如何,衬衫只系了一个纽扣,因为材质偏硬,布料随着摊躺的动作起伏,躯干几乎完全暴露出来,尽显落拓和颓靡。
旁边有跟他一起出来买醉的富家子弟,见状嘲笑:“衡哥,多久没练了?怎么都成这样了?”
沈衡喝了不少酒,这会心里正烦躁,闻言抬起一只手搭在眉心上,看都没看旁人一眼:“不会说话就滚。”
那人笑容徒然深了,摇着头捏着酒杯摇晃:“沈家一条无权无势的狗还敢这么凶,要不是托你那小美人的福,我们现在应该还在晚宴上喝喜酒呢。”
沈衡抬脚就踹桌角,踹落了一地酒瓶,乒乒乓乓的碎裂声响彻酒吧服务生的耳朵,众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老子让你不会说话就滚!”
沈衡冷声说。
那人看着沈衡满是恨意的眼,大概是真怕沈衡发疯,喝了口酒,先一步朝沈衡举杯退让:“别生气,沈少爷,还在外面呢,给家里闹丑闻就不好了。”
“闹你妈!”沈衡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手肘青筋暴起,“老子他妈就算是沈家的一条狗,也是沈家的!要你一个连名字都不配出现的人说?你算狗屁?!”
那人脸一黑,却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摆出了笑容安抚:“好,好,我错了,沈少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打了我是小事,有沈家给您兜底,但别吓到您旁边的美人啊,长这么标志,吓坏了就不好了。”
沈衡毫不客气地朝他摔了个酒杯,然后一点点转头,看向自己身边发抖的人。
他抬手卡住她的下巴,问:“你吓到了吗?”
女人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她刚分手,只是穿着漂亮衣服来这里借酒消愁,想趁机气一气前任,却没想到会被两个富家子弟拉过来陪酒。
这两个人一开始是礼貌且绅士的,让她抱着新奇的心思和对豪门的憧憬坐到了这里,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吓得浑身战栗,双眼通红地看着沈衡,强忍着泪珠,楚楚可怜说:“没有……我没有……”
她长得很漂亮。
红着眼起雾的表情,很像一个人。
沈衡掐着她下巴的手松了些,重新靠在了沙发上,朝玻璃桌上的酒杯抬指。
“喂我。”
女人微微一怔,小声问:“什么?”
沈衡不耐烦地看她:“你听不懂人话?”
女人的眼泪一下就掉下了眼眶,她看了眼无声围在周遭的人,手指僵硬地拿起酒杯,绝望地靠近了沈衡,满溢的酒杯因为她抖得太厉害,一直在洒,洒到了她的皮肤上,洒到了沈衡的衬衣上。
沈衡没有怪罪她,只是看着她那双眼睛,在酒杯喂到他唇边之前,偏过头想吻女人的唇。
女人霎时惊叫一声躲开,酒杯砸在地上,飞溅的碎片划伤了她的脚踝,而她还没来得及感到痛,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后脑的长发,面对上了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我有亏待过你吗?”
沈衡咬牙切齿地问。
女人不知道他到底在对谁说话,只能哭着挣扎。
“追你两年哪一次不是你他妈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名额钱财礼物!我什么没给过你!那群人欺负你是老子护你!老子自己都他妈是一条狗为你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吗!凭什么这么对我?”
女人痛得厉害,猛地推开沈衡:“不是我!”
沈衡胸腔剧烈起伏着,看见女人哭着缩成一团,他脸色逐渐平缓下来。
“来。”沈衡又朝她移去,不顾她挣扎把她扯到自己怀里,他喝了太多酒,又气昏了脑袋,现在已经完全认不清人。
他捧着女人的脸,眼眶湿润问:“来,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下毁了我?我除了酒宴,到底要求过你什么?”
女人瞳孔剧烈颤抖着,紧紧咬住了下唇,一个字也不敢回答。
旁边的富家少爷正津津有味地看戏,看着看着,却忽然见女人身后的黑衣保镖脸色一变,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有人从后面抓住了沈衡的头发,不顾沈衡尖叫,把他拖到沙发边缘。
“这么想知道,”
低沉好听的声音落入众人耳朵,富家少爷登时脸色惨白。
“我告诉你怎样?”
思理打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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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