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裴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四周格外寂静。
他静默了片刻,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这才看清了这间房间的布局。床、柜子、凳子以及桌子,构成一间完整的房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空间布置极其简单。
头还有点痛,燕裴刚要抬手揉揉太阳穴,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力气,动根手指都费劲。
燕裴:“…………”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恐惧,咬着牙试图坐起身,结果面颊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了他才勉强坐起身来。
余光瞥见一旁床头柜上有个花瓶,燕裴努力倾身过去,伸手想要拿过花瓶,却因为指尖颤抖得厉害,不小心把花瓶砸碎了。
哐当一声。
声响挺大的,但门外似乎没人,燕裴提着的心又放了下去。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极力弯腰拾起一块碎片,藏在了手心。
燕裴躺回床上,侧身背对门口,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跟燃烧了一般滚烫,气恼夹杂着不知所措令他胸腔呼吸越发起伏不定。
回想起昏迷前闻到的那几股浓郁的药味,燕裴一张俊脸上杂七杂八的情绪变换多彩,他捏紧十指,碎片割破掌心皮肉让他思绪保持着清醒。
加那么重的安第斯人参是担心他还活着吗?
燕裴一张脸红得能滴血,脸埋在枕头里,绯红从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路蔓延到耳朵尖,额尖的黑发被热汗浸湿,眼眶泛红,纤长的睫毛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在月光下微微颤抖。
空间里的松木味信息素陡然变重,燕裴肩头轻轻颤动,唇瓣无力地轻呢了一声:“……霍娴。”
突然,房门从外面打开,燕裴呼吸一滞,水滴桎梏在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尖上,他提着一颗心脊背僵直,动也不敢动,静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在肩头被一只手抓上的下一秒,燕裴使出全部的力气拿着碎瓷片朝对方的脖颈刺去,但手腕立马就被敏捷地握住。
那力道没使劲,燕裴觉得她要是用力,今晚他的手就要折在这了。
还没看清来人,他就被猛地抱进了熟悉怀抱里,接着耳边响起一道慵懒随性的嗓音:“宝贝,你差点把我给杀了。”
燕裴心蓦然放松,软趴趴地靠在霍娴身上,嗓音疲软:“……怎么是你?”
霍娴抬手轻抚着他的脊背,闻言懒洋洋问:“你希望是谁?”
燕裴埋首在她的肩头蹭了蹭,呼吸不稳,耳朵依旧一片赤色,尴尬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
“没有。”他话还没说完,霍娴就干脆利落地反驳。
回答得越快越有鬼。
燕裴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想找块地缝把自己埋了。
“不过。”霍娴撇头吻了吻他的侧颜,低笑道:“燕裴,刚刚你的呼吸好急促啊,在想我吗?”
燕裴满脸羞恼,低头重重地咬了她的肩膀一口,想了想没怎么用力又松开了,低声虚弱地斥道:“……我想鬼……都不会想你。”
霍娴勾着唇把燕裴温柔地放到床上,她宝贝似地吻了吻他的唇瓣,笑道:“你想鬼?鬼能救你吗?”
燕裴整个人跟蒸发了一样,泡在荷叶味的信息素里,他颤着眼睫:“……你想见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干嘛呜……干嘛要□□我。”
霍娴垂眸,借着月光看清燕裴的冷白的面颊上泛起了酡红,眼眶湿漉漉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极轻。
手腕处的跳动在渐渐趋于平缓。他在克制。
霍娴承认自己没见过这样的燕裴,一时看得有些晃神。
霍娴手覆在燕裴的腿弯上,耐心回答道:“宗毅以为我看上你了不好自己动手,他帮我呢?”
燕裴抬起手背遮住眼睛,觉得有些好笑:“……幼稚。”
霍娴:“没办法,在这边我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找你,他既然有这个‘好心’,我自然将错就错,接受他的好意了。”
燕裴静默了半晌,嗓音低下去,濡湿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晦暗不明的情绪:“……我……还以为呜……是别的原因呢?”
霍娴垂下眼眸,沉默了。
燕裴用手抚摸着霍娴的脸颊,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原因,她的皮肤干燥而粗糙,甚至面上有很多晒斑或是冻出来的裂痕。
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眼睛,霍娴顺势闭上眼,睫毛如羽毛般刮过燕裴的指尖的皮肤。
“……霍娴。”燕裴喃喃了一声她的名字。
霍娴睁开眼望着他,陡然撞进一双温柔却苦涩的眸子里,她哑声:“嗯?”
燕裴尽力弯着唇,声音里带着难以捕捉的悲伤,问道:“那……那天我问你,是不是嗯……觉得我拖累了你?”
听见他又说起这个话题,霍娴锁着眉正要开口,燕裴手却盖在了她的嘴巴上,明显不想让她说话。
“其实……我也感觉我自己有点……有点拖累你。”燕裴的嗓音带着酸楚,弯着眼睛抬眸盯着霍娴,干净的泪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顺着眼角滑下,掩埋进枕头里。
霍娴定定地注视着他眼角的泪痕,皎洁的月色映衬在他湿润莹白的皮肤上,如同老天在他的眼角种了一颗月亮,清冷又绚丽。
“你今后……就专心做你的事就好了。”燕裴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轻轻说道:“不用刻意考虑我,在这段感情上,你就按照你自己的节奏就行。我走得很慢,但一直会跟上,你嗯……不要丢下我。”
霍娴脸色微变,眼神蓦然滞住,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开,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里环境太差了,我是怕你受不了,所以才想把你送走的,我……”
霍娴顿住,似是在思考怎么解释,但感觉越解释越乱。
依克苏环境恶劣,燕裴才来不到一天就生了病,这里是真的不适合他生活。她并没有放弃将他送走这个计划,分隔两地总比分隔……要好。她是真的没想到他心里会想了这么多,她把谁丢掉都不会把他丢掉的。
“……我一个24岁的成年人,霍娴,不可能站着等死的。”燕裴骨节分明的指骨上湿哒哒的,轻轻描摹着霍娴的眉骨,挽唇笑道:“明明你比我小,你才是个小孩子,应该是我担心你还差不多。”
霍娴不语,抬手揽着他的腰将他往怀里抱紧,燕裴愣了一下,伸手推她:“你……你……别靠我这么近。”
霍娴笑了,望向他:“你不是说我是小孩子吗?我就想要告诉你我不是小孩子。”
燕裴认输:“……我说错了行了吧。”
霍娴放开燕裴,注视着他的瞳孔,认真道:“燕裴,这里生活真的很艰难,常年零下20摄氏度左右,信号差,空气差,交通不便,鱼龙混杂,动不动就停电,雪崩、山塌、暴雪以及病痛,只要你能想到的任何艰难险阻,在这里都是家常便饭一样频繁。”
燕裴睨了她一眼:“……你能呆……我为什么不能?”
霍娴觉得他说不通,轻叹气:“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燕裴别开眼,微撇嘴角,冷声道:“……不想明白。”
霍娴:“………………”
霍娴伸手将他的脸别过来,掌着他的后脑勺深吻上去。
“燕裴,你最好能保证你待在依克苏一点事都没有,不然我强制性把你送走。”
………………
药效过后,燕裴恢复了点力气,他扭头看着霍娴放在柜台上的枪,问道:“你能教我怎么用枪吗?”
霍娴把他抱在怀里,两人盖着被子坐在床上,闻言霍娴伸手将枪拿过来,疑惑道:“怎么突然要学这个?”
燕裴接过霍娴手里的枪,拿在手里仔细观察,霍娴怕他不小心按到扳机,手都没有离开过枪,将枪口对准着墙面。
“要报仇。”燕裴垂眸盯着闪着银光的枪身,沙哑的声音有点冷。
霍娴:“………………”
霍娴低声笑了声:“我教你。”
她将子|弹取出来,说道:“我教你怎么装弹、上膛、射击、退弹跟清枪。”
燕裴盯着她的动作,嗯了一声。
霍娴将子|弹装入弹匣,将弹匣插入枪身,然后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告诉燕裴:“这样子弹就装完了。试试?”
燕裴接过她手里的枪,按照刚刚霍娴教的那样做了一遍,他把枪递回霍娴手里,问:“这样?”
霍娴嗯了一声,握着燕裴的手,将枪放入他手里,让他握紧枪柄,然后她的手握住他的手指,拿起枪对准墙面,细心道:“扣动扳机时手臂要保持稳定,避免抖动。射击后也要注意后坐力,调整姿势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燕裴握着枪,对着墙面毫不犹豫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
雪白的墙面破了个洞。
枪口发出金属质的烧焦气味。
霍娴:“……”总感觉有人要玩完了。
霍娴:“退弹跟清枪重返第一个步骤就行了。”
燕裴垂下眼眸把玩着手里的枪,长长的睫毛因为哭过的原因,黏成一簇簇的,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霍娴:“你觉得我要学这个干什么?”
霍娴装傻:“我一个月薪3000的老实本分的打工人,什么也不知道。”
燕裴冷睨了她一眼,嗤道:“不知道最好。”
霍娴心虚地摸摸鼻子,腹诽道:宗毅,我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
宗毅是被一声枪声吓醒了,软着腿从床上连滚带爬跑下床,走到窗边听着动静,又一声枪声在安静的夜间响起。
方位不是他给上校准备的那间屋子还能是哪?
他当即就拿起衣架上的衣服赶紧套上,边穿边困惑:“上校不会寄了吧?应该不会吧?还真牡丹花下死了?”
下一秒他又觉得不可能:“上校是何等人物,面对罪犯都不见流一滴汗的,怎么可能死在一个医生手上。”
要开门前他还在自言自语:“不会上校真的色迷心窍,一招不慎,中枪了吧?我赶紧去看看。”
一打开门,冰冷的枪口的直接贴在了他的脑门。
宗毅:“………………”
他紧张地望着那张淡雅清贵的面容,对方正似笑非笑地垂眸盯着他。
宗毅急忙举起双手:“燕……燕医生,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我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子弹没眼睛啊。”
他边抖着声音,眼珠子边朝远处凉亭里的霍娴求救,霍娴抱着手往这里看了一眼,见到他求救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躲进了柱子后面。
宗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珠:“………………上校。”不带你这样缺德的吧?
“……燕医生,真的……真的是误会,先把枪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宗毅紧张兮兮道,生怕燕裴一不小心就把他毙了。
他又不敢动燕裴,毕竟看霍娴这个纵容的样子,显然很满意。
“给我下|药的那个人呢?”燕裴手指按在扳机上,嗓音冷冽。
“……您先把枪放下,我立刻把他们喊过来。”宗毅觉得这是自己离死最近的一次。
燕裴眼睫轻眨,思考了一瞬,将枪口从宗毅脑门上移开。
宗毅如释重负地深呼了一口气,紧忙就跑去找那两个护卫兵,路过霍娴身边时,他恨铁不成钢道:“上校,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转头就把我们卖了。”
霍娴靠在柱子上,一脸无奈,轻声道:“我也没办法啊!”
宗毅哎了一声,抖着腿脚去找人。
客厅里,两名护卫兵不知所措地站在大堂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自家老板,结果宗毅低下头,没看他们了。
两名护卫兵:“………………”不是吧?
燕裴拿着枪坐在他们面前的沙发上,手肘支在扶手上,轻轻摩挲着下巴,一句话也没说,就漠漠打量着他们。
霍娴扭头问他:“人带来了,你找他们干什么?”
燕裴瞥了她一眼:“我准备了玛卡,我在想你们四个谁喝要好一点?”
霍娴:“………………”
宗毅:“………………”
两名护卫兵:“………………”
霍娴干笑了两声:“宝贝,你就当我死了,不存在。”
宗毅急忙:“我跟着上校一起去了。”
两名护卫兵:“我们也要跟着你们去死。”
燕裴没搭理他们,眯着眼睛将视线放回两个护卫兵身上,他们穿着绿色的制服,他问道:“你俩昨晚是谁穿那么多?怎么今天你们都变瘦了?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拿把斧头?”
两名护卫兵不明所以:“先生,我俩昨晚就穿的这一身衣服啊!我们是宗家护卫兵,制服必须走哪穿到哪的。而且我们配枪,拿斧头干什么?”
燕裴哦了一声,看向锁着眉的霍娴,淡淡道:“霍上校,我好像昨晚撞见杀人犯了,似乎还差点凉了。”
霍娴垂眸思考着,明明她已经准备了人手在每个医生的后面保护了,怎么还会让燕裴离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遥?
倏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她猛地抬头望向燕裴,他也正在回望着她,显然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霍娴敛起情绪,对着燕裴弯了弯唇角,继续吊儿郎当道:“宝贝,都是我的不好,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了。”
燕裴轻嗤了一声:“是么?那这把枪我要走了。”
霍娴微笑:“当然可以。”
宗毅看着霍娴,觉得她没救了,被燕裴迷昏了脑子了。
天亮了,燕裴看了眼时间,今天他没去跑步,四人组应该自己去跑了,他还是回医院上班吧,但等他到了肯定要迟到。
他忽而回头冲霍娴说了一句:“上校,昨晚我也不能给你白睡吧?”
霍娴抱着手坐在沙发上:“自然。”
于是燕裴直接伸出手,摊开五指:“拿来。”
霍娴:“拿什么?”
燕裴勾唇:“当然是您的工资卡。”
霍娴:“………………”
她不得不承认,燕裴演起这种纨绔公子的角色还挺上手的。爱看。
霍娴从裤带里掏出钱包,将卡拿出来,递到燕裴手里:“给你。”
燕裴将卡拿在手里翻了翻,笑容明媚:“上校,下次有需求再来找我。”就抬脚离开了。
霍娴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荡漾。
艹。
这里要是她家的话,燕裴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
宗毅不敢相信地望着霍娴,心道:
真的是被迷昏了头了,工资卡都给了。
转瞬他又暗自高兴,看来这次上校是真的满意,他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