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 第5章 第 5 章

山看着很近，可是走半天也走不到山脚。小路上积雪很深，没人走过，他们是第一批，一脚一脚，一踩一个雪窟窿，雪直没到小腿肚。

朱光和初康健打头，双胞胎兄弟在他俩前后左右撒欢，李云踩着初康健踩出的雪洞走。

跟在他们之后的张自安回头瞅了瞅李鱼，发现李鱼也在踩着张自安踩出的雪洞走。张自安忍不住笑，心想不愧是一家人，做事风格都这么一致。

终于来到了山脚，仰头看去，白雪加身的鸭爪山显得那么高。鸭爪山总共有三座峰，一峰更比一峰髙，三峰黏连，形状好似鸭爪。

李云说：“我们今天只爬个小峰吧，后面的两个太陡了，我不敢去。”

朱光说：“都听大小姐的。”

初康健说：“我都行。”

李云回头看张自安，张自安说：“没准我们小峰都爬不上去。”

朱光说：“你也太怂了。”

张自安说：“你不怂，你把三个峰都爬了吧，我支持你。”

朱光哼了一声。

几人开始像虾米一样弓着身体往山上挪了。

这山其实不算陡，但是有积雪加成，偶尔还会脚滑一下，大家都走得小心翼翼。刚走到三分之一，就全都气喘吁吁了。李云干脆原地一坐，连说歇会儿歇会儿。

几人零散地坐着，双胞胎兄弟可能觉得热，把帽子都摘下去了，于是两人头顶升腾起袅袅白气，朱光笑他俩：“你俩发功呢？”

李云说：“出汗了还见风，你俩不怕感冒啊。”

两个摇头晃脑，先后说道：“不怕。”“不怕。”但身体很诚实地又先后把帽子戴上了。

没一会儿，双胞胎弟弟站起来，嗖得把他哥脑袋上的帽子抢走就跑。

哥哥起身就追。

弟弟围着大家绕圈跑，哥哥边跑边喊：“孙子，站住！”

弟弟边喊边跑：“来追我啊，孙子！”

弟弟跑了三五圈，跑不动了，把帽子往李鱼怀里一塞：“换你跑！”然后噗通在李鱼边上坐下了。

朱光笑骂：“你俩搁那丢手绢呢？”

哥哥冲过来了，一把将李鱼怀里的帽子抢了过去，并在李鱼后脑勺上打了一巴掌：“谁让你拿老子帽子的？”

弟弟也给了李鱼脑袋一巴掌：“谁让你把帽子给他的？”

李鱼被打得前倒后仰，他还没说话，张自安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俩欺负人呢？”

两人看一眼张自安，阴着脸笑。忽然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彼此对视一眼，接着一人抓李鱼肩膀，一人抓李鱼脚腕，抬起来数个一二三，将李鱼丢出去了。

李鱼像一个铺盖卷，顺着山坡就滚下去了。

张自安站起来就追。

李鱼滚得比张自安跑得快，张自安只好加速奔，眼见要够到了，他干脆一个飞扑，手抓住李鱼胳膊的同时，他自己也趴在地上了。

张自安把脸从雪里摘出来，吐了几口跑进嘴里的雪，抬头去看脸朝下的李鱼。

李鱼的肩膀在抖，张自安怀疑他是不是哭了。

张自安一把掰过李鱼肩膀，挖出他的脸来。只见，李鱼笑得见牙不见眼，在看到张自安的脸时，更是哈哈大笑出声。

张自安也被传染笑了，问他：“傻子，你笑啥呢？”

李鱼敛住笑容，没搭言。他用帽子遮住眼睛，两条胳膊并立挡在胸前，一个翻滚，人又滚了下去。

坐在雪里的张自安一愣，想了想，他也卧倒，开始往下滚。

速度好快，雪声那样大，呼呼冷风，灌进口鼻。

一眨眼时间，旋转舞动的世界终于暂停了。

张自安睁开眼，面前坐着李鱼，此时他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张自安。

张自安好像第一次看清李鱼的脸一样，肤色如雪，眉睫似蝶，双眼之下有浅淡的卧蚕，不是那种像眼袋一样的卧蚕，而是平平直直由窄到宽，一个斜面。

那个小小的肌肤搭建而成的斜面，印在张自安眼里，钻进张自安脑中，张自安深深地，深深地，记住了李鱼的眼。

张自安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好像第一次看到李鱼一样呢？

然后他明白了，以往的李鱼总是畏畏缩缩地低眉顺目，神色灰暗，人也黯淡，没人会仔细看他。可是此时的李鱼看起来不太一样，他像被大雪洗涤了一样，整个人看起来神色澄明，他的目光看过来，第一次那样堂堂正正，好像也是第一次……真正地看过来。

张自安的心“咚”地一下，漏了一拍。

“张自安！”张自安听到遥远的李云的呼声。

张自安回头往高处看去，那几个人都站在原地，正看着他们。

张自安收回视线，那个如神明一样注视着自己的李鱼不见了，他已经重新低下头去，在雪地上坐落成一团漆黑的影子。

张自安很想抬起李鱼的头，继续看他的眼睛。可是他没有，他对李鱼说：“我们回去吧。”声音较他惯常嗓音有些冷淡。

张自安当先走了，他听到身后的人站起来跟上自己的声音。他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回应山坡上李云再次呼唤他的声音。他一个人静静地走，皱着眉，他在问自己的心：你怎么了？为什么你如此陌生？

所以说，李鱼其实是张自安的初恋。

初恋，总是青涩，难以触碰的。

张自安用一个寒假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它的躁动和惦念。

开学后，张自安失望地发现，李鱼不再跟着他了，好像把他给忘记了一样，哪怕他凑到李鱼面前，李鱼也视而不见。他不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了。

夜晚，张自安梦见李鱼再次跟在他身后。他故意带着李鱼去了上次去过的那个废弃养老院，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确认李鱼是不是还在。张自安把李鱼带到那个背风的东墙边，他拉住了李鱼的手。梦里的李鱼将手抽了回去。梦里的张自安将李鱼按在墙上亲，梦里的李鱼哭了。梦里的张自安看着李鱼哭泣的脸，他忽然明白了，李鱼不要自己。

梦醒了，清醒的张自安想，清醒的李鱼也不要自己。

后来，小学结束了。

安妈送张自安去了市里念初中，李鱼好像依然在村里念初中，张自安也不确定。

张自安的生活开启了新篇章，他渐渐也把李鱼忘记了。

这段初恋，不过是一段童年的模糊梦境，不深刻，也不真实，风一吹，就散了。

……

长大的李鱼变得更加好看，又高又帅又冷。

倒是张自安，没小时候那么水灵了，或者可以说，他有点长残了，也不是那么残，就是，如果一个人各方面才能守恒发展的话，那张自安就是消耗颜值兑换成脑子了。

张自安被送去市里初中时，安妈也没想到他能学习好，他们村子小学里总共没几个人，每个年级就一个班，教学质量也就那样吧。那个年代管理没那么严格，安妈花钱把他送去市里，不为学习多好，他妈不强求这个，就为让儿子出去见见世面。倒是没想到，初中后张自安不仅长青春痘，还长脑子了，学习居然还不错。

张自安在市里最好的高中第三中学附属初中一路升上去，最后顺利考近宝城大学。虽然是踩线，那也是正八经考上的。

张自安就有点像那种，在什么环境都能往上游的人，做不了巅峰，但能做到优等。比如说，把他丢在青铜局，满分十分他就能得九分，你看他不错，把他送到黄金局去吧，神奇的是，他在黄金局还能获得九分。不错啊，再往上丢，丢到荣耀局看看，嘿，他依然能冒出头去，做不到拔尖，还是九分。

安妈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隐藏实力了，揪住他盘问好久。他一脸无辜，说哪来的实力呀，是环境造就罢了。多亏老妈把他送去好环境，才有他表现的机会，是老妈目光长远啊。

听了这话，老妈的老心甚慰啊，钱没白花，儿子没白疼，真是好样的。

总之，大一时期的张自安，硬挑他优点的话，还得是学习，颜值根本排不上，虽然脸上不起痘了，但也没有特别帅，是那种长得不出挑，细看却很耐看的人。

他自己不帅了，眼光却很是会挑帅的。随个礼与李鱼相遇，张自安可耻地发现，自己好像又被李鱼的颜值击中了。

喜欢男的不是他的错，他不由自主啊。

张自安高中时跟班里的一个男同学有些暧昧过，但没有挑破那层窗户纸。高中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跟男同学的联系也断了，自然没有然后了。

大一整个学年也不是安妈以为的一点情况都没有，同学年不同班的一个叫周永民的，大家都说他是同性恋，说他喜欢张自安。

张自安从没表露过自己有喜欢男性的倾向，并且还刻意地偶尔跟女生开开暧昧玩笑，一副喜欢女生的**丝男样子，也不知道咋回事，周永民喜欢男的就喜欢呗，怎么这么精准的就定位到自己了，跟有雷达似的。

其实张自安也不确定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因为周永民跟他话都没说过，更没有冲张自安有任何示好行为。两人只有上大课时碰到过，座位都没坐一起过。甚至，还是室友跟他说，他被男的盯上了，叫周永民的，他这才知道周永民这个人。

张自安是个好好学生，上课时喜欢坐前排，周永民坐得也比较靠前，张自安发现，周永民总是坐在他后面一排，不坐他正后面，而是隔一两个座位的后面。

张自安坐第一排时，周永民就坐第二排。

张自安坐第二排周永民就坐第三排。

张自安是个比较守时的人，上课时总是提前十五分钟就到了，那时候教室往往很空，周永民来得也早，但没有张自安早，他们的座位队形因此不会乱，基本保持前后毗邻的规律。

有一次，为了证明谣言的真实性，张自安故意坐到了最后一排，然后他留意着进门的同学。

等周永民进来时，他注意到周永民在前排座位看了一会儿，可能是感觉到有人看他，就抬头往教室后看，跟张自安对视了。

张自安冲他一笑，周永民也一笑，接着周永民坐到了第一排。

张自安一想，最后一排的后一排，可不就是第一排吗。

那节课张自安都没上好，因为教室太大了，最后一排有些听不清老师说话，黑板也看不清，还得拿手机拍，太麻烦了。

那之后张自安就没往后面坐了，不能拿学习开玩笑。

张自安有想过，如果周永民真的跟他告白的话，他接不接受。然后他发现他并不排斥，因为周永民长得挺干净的，性格文雅，他俩还挺配，尝试一下也不是不行。但要让他去主动追人，他又没那动力。

他忍不住想，会不会周永民也是同样念头，对他有点好感，但不多。

好像当代年轻人都有点清醒，没那么爱情上头了，年级其他同学处成情侣的，也都是一股“彼此很合适”的味儿，没有多少荷尔蒙波动感。

处了又分手的，全都好聚好散的样子，都不带伤心的。

是他们学校太理工了，还是因为这帮优等生都比较存天理、灭人欲？还没进入社会呢，就一股相亲架势了。

爱情，难道真的只是幻觉吗？

如今大家更加担忧的，不是被爱伤了心，而是怎样才能爱上一个人。

大家好像都失去了爱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