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方屿被调到府中给姜天成当书童后,他便再没有回过农庄,日夜都跟在少爷身边以供差使,至今已经两月有余。
这日晌午,他朝姜天成告假,想趁着午后夫子讲学的时间,回庄子看看犬舍的狗。虽然走之前他把该做的都吩咐给小工们了,但雪爪毕竟还没有完全训好,离开太久始终不放心。
“少爷放心,我会赶在散学之前回学舍来接少爷的,不会误事。”方屿道。
姜天成吃饱了点心,歪在椅子上懒懒地挥了挥手:“没事,你去吧,赶不回来也无妨,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可不行,”方屿故作认真道,“我就算不担心少爷的安危,也要担心少爷会不会趁机偷溜去琴馆找觅云姑娘喝得酩酊大醉……”
姜天成恼羞成怒:“方屿我看你是要骑到本少爷头上来了是吧?!”
方屿熟练地顺毛:“小的不敢。这不是怕我不在,万一夫子去老爷那里告黑状,都没人给少爷打掩护吗?所以还请少爷务必乖乖待在学堂,等我回来。”
姜天成:“……快滚!”
方屿忍着笑意,恭恭敬敬告退。
他如今渐渐摸熟了姜天成的脾气,知道他不会真的如何为难下人,有时便忍不住拿他当弟弟,婉转地约束两句。姜天成虽每次都摆出一副暴躁不耐烦的样子,却从来没有拿出少爷的身份压他,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同他处处不对付。
方屿在方兴身上从未体会过的兄弟情,如今倒在姜天成身上,觉出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意味。
半个时辰后,方屿回到了农庄。
因为冬闲活少,庄子上如今有不少家离得近的长工都回村子去了,不在庄上长住。而庄户们白日里要么去找了手艺活做,要么自去习武习射,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几个人影。
方屿在庄子里寻了一圈,本以为李一树也回家去了,最后却意外在木匠平日干活的棚屋里找到了他。
李一树正在做木板凳,没想到表弟会突然出现,看见他进来差点没一刨子把自己的大拇指给刨下来一片儿。
“你小子可算舍得回来了!!”他激动地丢了东西跑上去大力拍着方屿的肩膀,“我以为你攀上高枝儿发财去,就不管你表哥了呢!”
方屿哭笑不得,道:“表哥你别胡说,什么高枝儿,是少爷课业太忙,来福又一直未归,身边离不开人。我今天也是趁着少爷在学堂念书,告假来的。”
李一树:“我知道我知道,那姜少爷如今器重你,你留在姜府自然是应当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如何,姜家这少爷好不好伺候?有没有为难你?”
方屿走上前去,拿起桌上的锼弓子,沿着那木板上画出的线条,三下五除二将方才被李一树刨得坑坑洼洼的地方给锯齐整了。
“少爷人很好,表哥不用担心。呶,妥了,做的时候小心别把手伤了,”他叮嘱李一树,“做不来的等开了春让木匠师傅帮忙。”
李一树瞪大眼睛:“你啥时候会这个的?”
方屿摆摆手让他别打岔,道:“表哥,我这次回来有要紧事跟你商量。你还记得,进姜家之前我同你说的打算吗?”
“记得啊,你说等咱在姜家学了手艺,说不准能当上管家,以后有了余钱能自己做点小生意,”李一树一直把方屿画这张大饼牢牢揣在脑子里,“咋的,你该不会这就在姜府当上管家了吧??”
方屿:“……不是……”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褡裢,递给李一树。
李一树打开一看,里面放着沉甸甸的三贯钱,甚至还有些零散的碎银子。
他吃惊地问:“你哪来这么些钱?还没到年末呢……咱的工钱管事的也还没发啊!”
“碎银子都是少爷赏的,那三贯钱是我去了府里后,管家预先支给我的。”方屿也没想到,本来应当到年末才会结算的银钱,头两个月姜管家便提前拨给他了。
据姜管家说,这是少爷交代的,因为方屿时常跟着少爷出入,总有要用钱的时候。少爷不耐烦每次都要自己单独拿钱给他,索性叫管家提前预支了工钱。
所以方屿才会有银钱去替少爷买点心。
至于他自己花出去的那些钱,姜天成每次都是寻个由头,加倍赏还给他了,一来一往,反倒多出许多来。
李一树掂了掂袋子,啧啧称奇:“我说表弟你这眼光可真好啊,人人都说这姜家少爷不行不行,偏你说他行,没想到是真行啊。”说罢他停了一下,疑惑道:“可你把这钱给我干啥?”
方屿道:“我现下在少爷身边,也没什么多余用钱的地方。快到年关了,你回家过年的时候,拿里头的钱添着给舅舅舅娘买点年货,就当是我尽份孝心。余下的,就在你这儿存着,等存够了数,咱拿去做个小本买卖。”
他一直惦记着当时对表哥的承诺。
上一世尽管他们的结局悲惨,但李一树确实一直真心待他好,进城做买卖也是处处为他着想。这一世他既拦下了李一树,把人拐来和自己一起做长工,还是想着应当对他负起责来。
把钱交给他,也好让他吃个定心丸。
李一树听完明白过来,当即感动得有点想哭:“你的钱你给我干嘛,你自己存着就行了!给我爹娘用不着那么些,回头我买了就算你买了!”
方屿摇头:“表哥,我现在居无定所,府里不一定能长待,就算回庄子也是同别人一道住,钱放我这不安全。你还是拿回去放家里吧。”
李一树一想也是这个理,抽抽鼻子握紧褡裢道:“表弟你放心!等我年终结了钱,我也放这么多进去,以后的买卖算咱俩一人一半!”
方屿笑道:“别了表哥,我孤家寡人一个,你还得养家呢。少存点儿就行。”
李一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忍不住问:“那以后咱做什么买卖啊?你有想法了?”
方屿道:“嗯,有点眉目,不算多,回头想想再跟表哥说。”
他觉得姜天成学舍外的龙门坊,就很适合开个小食铺,针对那里的学生做点买卖。不过这事还有待考量,更何况现下钱也还差得远,也就没有对李一树细说。
李一树没多问,把钱放好后,跟他聊了几句近前的日子。
方兴去找乡上找方屿麻烦的事,李一树也听说了。
倒不是方屿这次来同他讲的,而是方兴回村里后,把方屿如何仗势欺人如何六亲不认大肆宣讲了一番,甚至传到了他爹耳朵里。
“我上月回了趟家,我爹揪着我耳朵问呢……说我怎么去了回方家,就把别人家好好一个儿子给骗走了,非说是我带坏了你,差点要给我上板子伺候,”李一树说起来还忿忿不平,“我好说歹说,他才相信是那家人在无事生非。”
“对了,我爹听说你现在离家了,就一直叫我带你回家过年来着,你说你现在也没地方可去,腊月就跟我一道回家呗。”
方屿笑笑,拒绝道:“算了,替我多谢舅舅好意。少爷身边离不开人,我应该会在姜府里过。到时候,说不得少爷还要再打赏我几回,这可是挣钱的好机会。”
这话虽不假,可还有余下一半方屿没说。
方兴回村之后不知道如何编排他,如今村里的闲言碎语传这么远,他名声定然好不了,只怕回去也是给李一树家添麻烦。而且……舅舅虽然对他挂念,他这位舅娘却并不怎么待见他。
大过年的,还是不要去给家里人添堵了。
毕竟,他也就只有这点亲人了。
同李一树扯完了闲话,方屿往犬舍走去。
远远地还未到门口,只听一阵熟悉的犬吠夹杂着三两声惊叫,方屿便看见一只高大的黑色猛犬四蹄踏雪,朝着他飞奔而来。
身后还拖着一个身形瘦小的人影。
“雪爪……!”方屿刚蹲下身拍了拍手,黑犬一个猛扑上来,朝他狂摇尾巴,还伸出舌头想舔他的脸,兴奋得不行。
方屿几乎招架不住它的热情,一面笑一面训道:“好了好了,乖,雪爪乖,坐下!……你看看你把毛毛都累成什么样了……”
雪爪呼哧两声,十分不情愿但听话地坐下了,大尾巴还在地上扫来扫去,把尘土扫得到处飞舞,呛得身后那叫毛毛的小工疯狂咳嗽。
“你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休息下?”方屿问那小孩。
毛毛摆摆手,喘着粗气站起来:“我说呢!雪爪咋会突然这么兴奋,拉都拉不住,原来是屿哥你回来了!我们和雪爪都很想你!”
方屿摸摸他的头:“辛苦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把它养得很好。”
还是一样矫健壮实,指令也都没忘。
毛毛有些害羞地挠挠头,仰慕地看方屿:“哥,那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我就是回来看看,等会儿就回府上。对了,你替我同管事的说一声,雪爪我今日先带去姜府一趟,明日再送回来。”方屿道。
姜天成这段时日没有机会到庄子来玩,许久没有见过雪爪了。晌午听说他要来,嘴上没说,表情却羡慕得要命。
他想给少爷一个惊喜。
俺们小姜虽然嘴上凶,实际上可舍得宠方长工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