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廊亭戏剧节“青年竞演”单元的创作三元素为:“博物馆、红裙、牛虻”。
誉承隐在剧场的黑暗中,视线聚焦在舞台上。
他们都是戏剧艺术最新鲜的血液,不断探索,反复实验,大胆地展现他们所理解的戏剧。
以澎湃、以柔软、以赤诚。
直至全部竞演结束,誉承才将视线从舞台收回,落向评委席上的钟邵。
他始终端坐,简单抓了个头发,休闲西装背影衬得宽容又犀利,誉承能想象到钟邵此刻的表情,起伏不大的面部表情,但聚精凝神。
钟邵从剧场3号厅出来已是深夜,誉承坐在剧场内设的咖啡吧台。
俩人默契地牵起手,融进夜里。
“晚上吃了什么?”
像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恋人,聊着暂时看不见对方时生活里的琐碎。
“羊肉面,还喝了点三白酒。”
这两样都是廊亭的特色。
钟邵唇角微弯,“巧了,我中午吃的也是羊肉面。”
“冬天是得吃点羊肉,暖和。”
“平时不吃?”钟邵问。
“羊肉不好做,做不好,腥得很。”
钟邵一副了然的神色,“回去我研究研究,给你新年加个菜。”
俩人接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沿着羊肠小道又说起戏剧节。
誉承今天去看了《等待戈多》的首演,也去了小剧场看了几场实验剧。
这一部从1953年首演至今“反传统”的荒诞剧,利用“重复的单幕”阐述着每个人不同解构方式的“戈多”。
“我们被推进这个时代和世界,不能退,想要有所期盼,也想要揭开生存的奥秘,却在重复的、不知所以的奔波中恍然意识到,人生其实是没有答案的,只有无可奈何地等待,漫长而毫无意义,并且最终徒劳无获。”誉承诚挚地分享他的感受,“我人生中也有这样的时光,但如今我有喜欢的事业,喜欢的人,不会再是等待戈多了。”
注视前方的目光在说到”喜欢“时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窝中是溢出来的欢喜,像是个才学会谈恋爱的毛头小子。
因为一张照,他第一次在网络上被熟知,从而被邀请参加选秀,那时并不知晓这一条道路与自己想走的路相距甚远,甚至一度没有选择的机会,好在也有荣光,也捱过了低谷,继续沿着表演的道路不断进取。
钟邵停下脚步,比夜色还粘稠的黑瞳里泄出和誉承相同的欢喜。
“只有喜欢吗?”粘腻中带着蛊惑,不等誉承回答,钟邵又说:“我如今的人生中,有我想做的事,也有比喜欢更填补很多爱的伴侣。”
“不仅仅只有喜欢,还有比喜欢更多的爱,”誉承回应,“胜过世界全部字典里的爱。”
他们之间,很少说爱,却将爱意画出了彩虹。
今夜,没有月光,石板地上还是留下了他们的剪影。
浴室玻璃一片氤氲,玻璃镜上画出一片掌印,深沉的喘息声交替交缠。
泄下羊肉滋补后多余的体力,俩人侧拥在床上,钟邵从掌背穿进誉承的指缝间,把玩着他的指骨。
余温还未散尽,誉承似是问得突兀,“钟邵,你是不是暂时想清楚了为什么表演?”
十指交缠,钟邵的呼气声溜进誉承的发尾,后脖微痒。
“怎么猜到的?”他问。
肩胛骨感受着钟邵有力的心跳声 ,“拍《同异》的时候,你说这几年把表演当成了一种职业。”
钟邵“嗯”了声,听誉承继续说:“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对于演戏这件事情,那种让你很过瘾的感觉,你好像在这里找到了。”
誉承会笃定地认为钟邵想做的事情与演戏有关,而不是WAT,不是因为与WAT有关的事不是钟邵要做的事情,而是因为这是钟邵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可演戏这件事,热爱和只是一份工作,其中的意义大不相同。
这几天在廊亭,誉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地感受到钟邵的微妙变化。
钟邵的眼底一直有光,可这几天,誉承在他的光里看到了炽热,那种炽热,他太熟悉了,那是因为热爱燃出的花火。
“知我者,誉承也。”
钟邵从喉腔滑出一声笑,翻了个身,穿过誉承指缝的手枕在了自己颈下,“17岁之后,因为身份,我很少再去剧院看戏剧了,后来接管了WAT,更加没有时间,以至于家庭影院代替了戏剧现场的沉浸式体验。时间一久,我都几乎要忘记了现场演出是什么感觉。”
那不是一个演员进入角色后的一场戏结束走不出人物和情绪,而是沉浸且连贯地将自己投入到一个角色和故事中,直至谢幕。
舞台戏剧的每一场演出,演员都要情绪饱满,肢体动作“夸张化”,要做到这些,技术不够,还要有对戏剧舞台的一腔赤诚。
“这一个多月,我在一种戏剧连贯性的关系中。我看了所有参赛演员的戏剧影像,这种通过屏幕感受到戏剧连续性的链接和影视没有太大的区别。可这些天,戏剧演员非常鲜活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我会把表演当成一份职业,找不到那种演戏很过瘾的感觉,不是我对演戏不投入了,而是一个人久了,我跟生活的交流少了,少到我把它当作了理所当然。”
这不是钟邵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曾经并不十分清楚,如今却了然于胸。
他十七岁第一次演戏,后搬出姑姑家独居,除了工作,公寓的影音室,大概就是他呆的最久的地方。
倘若一个人对生活少了一份奔赴,那么关于那些细腻的体味,就变得有些钻牛角尖。
不管是影视还是舞台,演戏始终是一个集体性活动,关于对故事与人物的诠释,在故事细节上的表现,本质是对生活的感受。
去感受,感受生活与人生,不一定要从苦难和挫折切入,那些最普通的日常与琐碎,才汇聚成人生的片段。
不是风起云涌才算刻骨铭心,平凡人生亦是伟大。
誉承没对钟邵的这份感受与剖白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怀抱过他的腰身,低语,“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一一吧。”
戏剧节继续如火如荼的进行,戏剧融入空间,也更融入了其他艺术形式和生活美学,文化复兴,历久弥新,他能否传至百年,不得而知,而其保持艺术的纯粹性与不断的内容创新和形式迭代却是廊亭艺术节与世界戏剧交流的重要窗口。
闭幕式暨颁奖典礼的前一天,钟邵和誉承正在小剧场欣赏一部实验默剧时,荷兰鹿特丹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入围影片名单出炉。
纪录片《一样不一样》入围。
官方发布不久,电影媒体人就扒出该片的制作人是钟邵。
这个诞生于1972年的电影节,总被欧洲媒体调侃为“戛纳国际电影节最害怕的对手”。
自诞生之日起,“独立”、“反叛”、“实验”、“创新”成就了它的砥砺前行。倡导个人主义与青年力量,反对标准,容纳各种风格,把每种尝试都当作电影的一种可能性。
潞城的第一个国际导演奖项,就来自鹿特丹。
由此可见,《一样不一样》主创人员的总体战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