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阴阳 第1章 誓言

阴森诡异的槐树林里死寂异常，没有半点声响。

一声唢呐骤响，惊飞一群鸦雀。

惨白着脸的迎亲队伍，约莫有三百来号。一路吹吹打打，却意外地井然有序。

走在最前的童子沿路撒着新鲜的槐花。鲜红的嘴露出一口森白的尖牙，笑的开心。

八个步伐沉稳、身形魁梧的阴鬼，抬着华丽的大红花轿在迎亲队伍的中心缓缓前进。

花轿帷子上的图案描龙画凤，精美异常。嫁妆箱子装的是各种奇珍。轿子四角挂的都是沉甸甸的足金。这阵仗，让赶来围观的各路鬼魂咂舌不已。

今日，是酆都大帝的举行冥婚之日。

为庆娶亲之喜，大帝特意下令，效仿中元节大开鬼门，为期三日，只为万鬼同欢。

对家人倍感思念的鬼魂们感激涕零，拿出珍藏已久的纸钱在道路两旁挥洒，为迎亲的花桥队伍铺出一条大道。

砸钱分外卖力的鬼魂们时不时就偷瞄一下专门记录的鬼吏。听说在迎亲仪式出力多者能得大帝散出的功德，于是通往鬼门的道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鬼笑狼嚎的好不热闹。

正值午夜，一个纤瘦的女孩儿躺在浴室地板上，鲜艳的血顺着地砖的缝隙流入下水道。她脸上格外平静，不喜也不悲。

失血过多造成的缺氧让兰曦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幻觉。室内温度骤降，漏水的龙头滴水成冰。凭空出现的刺目白光让她闭上了眼。

冷到麻木的身体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那人的力气似乎极大。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了山间冰雪消融的味道。

那是一种既熟悉又特别的味道。

再睁眼，兰曦的视线被一片红布遮盖。敲锣打鼓的声音很是喧闹。她揭下盖在头上的红布，四处打量。

她应该是死了，可这不断晃动的轿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死后都有这般待遇？

她掀起一旁的帘子向外看去，这是什么鬼场面？

洒纸钱洒欢脱的鬼魂中有那么一两个眼尖的。见花轿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忍不住就想凑上去瞧瞧。

猝不及防看见张鬼脸的兰曦惊吓出声：“什么鬼！”

只瞧见一眼的鬼被吓得猛一激灵，连连后退嘴里不停地说着：“呀……，吓死鬼了。怎么，瞧不起吊死鬼呀！”

护卫迎亲队伍的鬼差闻声赶来，一把拎起吊死鬼扔的老远。

周围其他的鬼见状，纷纷笑了起来。

“哎呀，就他那吊死的丑样，也不知道遮一下。吓到新娘，看记录的鬼吏怎么扣他功德。”

趴落地上的吊死鬼也想到了这事儿，转脸就跑回去。抱着鬼吏的腿使劲哭嚎：“您行行好，小的攒点功德不容易啊！您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

花轿逐渐远去，兰曦听不太清楚吊死鬼的哭嚎，她再次掀开帘子向外看去。花轿旁一鬼差正目不斜视地行进着，总算是见着一个稍微正常点的鬼了。

她忍不住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中间都不带停歇的。然而鬼差的回应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兰曦等了一会没敢继续再问，抱着腿缩了回去。她试图用以前听过或者看过的阴间知识来理解现在的状况。

按照现有的东西来判断，坐在花轿里这是要去成婚了。阴间结婚叫什么，冥婚？可……是哪个王八蛋给她配的冥婚。极少跟人红脸的兰曦握紧了拳头。懂不懂什么叫婚姻法！阴间没有法律管的么？这叫逼婚……。

现在跑，还来及嘛？刚才那鬼差拎吊死鬼跟拎鸡仔似的。兰曦觉得认清形势很重要，等有机会偷偷溜。

她想掀开前面的门帘看看情况，却发现门帘根本拉不开。不信邪的她用上脚一起发力，门帘却依旧纹丝不动，甚至连丝褶皱都没有。

这不像是现实物体能做到的。她转而想到这是在阴间，物体不合理也是正常。

走了许久的花轿队伍周遭逐渐安静，队伍停下。阴鬼将沉重的花轿放在地上，激起路面上的一层纸钱与槐花。冰冷肃杀的阴间铺着满目的红，阴森又喜庆。

手心出汗的兰曦心跳攀升，人类对于未知总是抱有一种恐惧的情绪。

轿子外安静的落针可闻，可却有一从容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低沉又略带有些磁性的嗓音打破沉寂，“可否为吾，重盖喜帕。”

兰曦楞了一下，这是在跟她说话？原来阴间也不尽是穷凶极恶的鬼。

她回想起刚才那句话。看向攥在手中的红色喜帕犹豫了一下，听话的缓缓盖下。这种情况下，似乎也由不得她。

轿外，身着喜服的男人似能感知一切。花轿内的一幕，让他手指蜷缩了一寸。深邃的黑眸中掩去历经千年的沧桑与等待。他缓慢地将左手伸入轿内，无名指上泛着一抹银光。

兰曦亲眼瞧着那指节分明的手缓慢地伸入轿中。方才她费劲全力都掀不开的帘子，这般轻易地让那只手伸了进来。

轿外微弯着腰的男人，一直未得到回应。可他却没有丝毫不耐，嘴角的那抹笑意始终一如既往。

鬼吏和鬼差们个个目不斜视，但两旁踮起脚张望的鬼魂们却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其中一衣服打着补丁的鬼魂，从服饰看年代颇为久远。他话痨地抱起自己断掉的胳膊说：“这新娘是怎么回事啊！知不知道大帝最厌烦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当初大帝一怒，伏尸千里，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站断臂鬼旁边缺颗眼珠子的鬼魂骂道：”你瞎啊！两只眼不如我一只好使。没见大帝是难能可贵地带着笑意的。”

“啥”？古朴鬼魂拿起自己胳膊挡着光细看：“嘿，还真是。老鬼我在阴间待这么多年，还从未瞧见过这样的事。啧……这新娘子不一般啊。”

独眼鬼魂继续骂道：“废话，能和大帝结为夫妻，新娘能是一般人么？”

惶恐的兰曦此时很迷茫。难道真要跟个不认识的鬼结冥婚？她可是……。

“曦儿”。脑中思绪一下被打断。一声呼唤似穿越了千年。兰曦心间一颤，竟有想落泪的冲动。续上思绪，她缓缓想道：“我可是个不婚主义。”

脑中还在挣扎，可手却已经不自觉搭上了那伸出已久的手掌。很意外，这冷白修长的手并不冰冷，而是带一种暖意。

身穿庄重喜服的酆都大帝轻握住兰曦的手，将她带出花轿。千年的冰寒在见到她的那一瞬皆化为从未有过的柔和。那神情看呆了在场所有的鬼。

红绸铺满长阶，彼岸花围绕盛放。大帝牵着他的新娘，亲自将牵巾的另一头放于她手中。

手拿牵巾的兰曦心脏跳的剧烈，真的就要这样跟一个素未谋面的鬼魂成亲了？

黑暗中，一身具神性的女子忽然现身，周身鬼魂退避三舍。她悄无声息地至兰曦身侧，自然地搀扶起兰曦的手臂往高台而去。

原本想挣扎一下的兰曦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步伐一同前进，就好像被操纵一般。

行至阶前，温和的嗓音让兰曦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誓约之路，汝须自行。神之契约，生死与共”

只能看见前面一小片台阶的兰曦心中难以言喻。她迟迟未踏上台阶，垂着的牵巾被逐渐拉直，那人在等她。

“曦儿“，扰乱心神的声音再度响起。

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即将与她成婚的鬼魂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这声音……竟能让她感到心痛。

她做事向来干脆，一旦下定决心便不会计较得失。本就无惧生死的人，哪怕就此永坠地狱，……也无妨！

威仪的大帝立于原地，兰曦一步步上前，直至与他并肩。两人步伐一致，往高耸的神台而去。此刻万鬼于身后齐拜，彼岸花的花瓣无风而动，肆意纷飞。

酆都大帝乃冥司神灵最高位。无需高堂，只拜天地。

礼毕，兰曦的视线随着被挑起的盖头一同上移，连呼吸都放缓了。目光移至他下颚，挑起的盖头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红色的盖头飞至空中，她却被蒙住了双眼。

温热的触感覆上了她的唇，瞬间睁大的双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她再次闻到了山间雪的味道，意识逐渐模糊伴随着香味睡去。

犹如天降的神光直射而下，将神台上的新人笼罩在内。

神性的光晕于酆都大帝周身尽现。骨节分明的食指轻点兰曦眉间，一颗纯净神圣的兰花幻化而出。神台下的万鬼感其光芒，隐隐有被度化之感。

大帝以银针取出一滴心间血，滴至兰花根部。吸收血液的兰花花苞绽放些许，花蕊中显露出的光芒令人安宁，心生向往。

酆都大帝任期是三千年，距他失去挚爱至今，已然将近三千年。“曦儿，你终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