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血腥蓝胡子,年轻小姐,你要打开禁忌之门吗?】
在林荔预备答应未来罪犯——如今年轻正常的可爱小丑,杰罗姆·瓦勒斯卡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处再度传来如蚀骨般的痛感,令她下意识皱起眉头。那一瞬,她似乎走马观花般地,再度窥见了自己的死状,四分五裂,血肉与泥泞混在一起,窒息又鲜活地与土地一同呼吸,就像一棵植物。
这让她开始犹豫不决,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很感谢你……愿意帮助我,小丑先生。”
林荔上下打量眼前杰罗姆·瓦勒斯卡这一身彩虹色夸张装束,与半张脸的油彩,有些为难地改口推辞,“但是……你现在方便吗?你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吗?会不会打扰你的休息?”
或许他们应该就此分道扬镳。
摩挲着银币上镌刻蟒蛇盘桓旋绕成花的图纹,她看见血液缓缓从眼前年轻小丑的额角滑落,他脖颈处的伤口再度裂开,像是漂亮又狰狞的纹身。
于是她的眼泪又跑了出来。
伴随着心脏不知名地绞痛,像是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她还是做不到只是残忍的旁观,保持好奇。她对他总是有着过分投情,或许她真的应该听前辈的话,辞掉工作,去当修女。
“喔!衣服!对。你等等。”
眼前的青年拍拍自己的额头,好似顿悟了什么,他颇具耐心地俯下身来,擦掉女孩脸上的泪水,揉了揉她的头,古怪又温柔地低语道,“噢噢噢,别伤心,迷路的小姐。”
他的语气让她想起了童年时母亲给她讲过的那些诡奇故事里的主角,爱丽丝漫游鬼域,小红帽杀狼记,城堡里的冰雪棺材。母亲的口味总是有点天真的古怪,令她夜晚噩梦连连。
或许这一切也只是她的濒死之境,幻梦一场,不是么?毕竟她早已死在眼前人的刀下了,死而复生,还是复活在漫画世界,总是太荒谬。
都说人在死之前,会看见意识深处最期待、最渴望的东西,以及走马观花自己被掩埋掉的过往。
所以为什么是他?杰罗姆·瓦勒斯卡?
她没有答案。
林荔握紧了手中母亲的遗物,那串银项链似乎在她的掌心发烫,使得她思绪变得更加混乱。
杰罗姆·瓦勒斯卡却扮了个鬼脸,吐出舌头,不甚在意地将额角的血液擦掉,苦恼地看了眼自己的服饰,歪歪斜斜地踏上阶梯,一副天真模样。
“对了,小姐,你要上来坐坐吗?”转身预备踏上车厢内,他笑得开朗极了,像是完全不记得前一刻车上发生了什么,热心肠地发出邀请。
“你确定?”
林荔诧异地盯着他,语调不禁拔高了几度,脑内已经构建好了即将出现的凶杀现场,后退了几步,脸上抱着丝丝警惕。
“呃——我是说,现在天气太冷了,小姐,或许你想要上来喝杯热茶什么的?”
杰罗姆·瓦勒斯卡好似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不妥,接着匆忙找补,满脸通红地解释着他的话,就像是家教良好的正常青年第一次邀约暗恋女孩,慌张又忐忑。
看起来倒有那么几分纯真。她想。狼在吃人前都是这个模样。
怎么样?她要为自己的好奇心冒险吗?林荔想起了关于蓝胡子的童话。年轻的新娘打开了禁忌之门,看着满地的尸体,钥匙落地,沾上永远洗不干净的鲜血。
“好吧,很感谢你的邀请——”
林荔犹疑地开口道。
眼前的青年静静地凝视着她,他歪着头,斜靠着车门,好似在等待着她摇摆不定的回复,像只衣冠得体的野兽。
该死的,她就不该小时候看太多这些诡异东西,这样梦里就不会那么血腥。所以她要受邀打开那扇禁忌之门一睹真相吗?
她或许会看见车内满地狼籍的凶杀现场,说不准下一刻对方就会情绪上头,连她一起毁尸灭迹,故事完结。这也太暴力。
当然,也有万分之一的几率,一切只是她的错觉,她的第六感失误。车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将会和和美美地喝上一杯热茶,再同他聊聊马戏团童工问题,顺带劝青少年上学。这也太无聊。
而她想要玩久一点。
如果是死是必然的结局,那晚点死,死得惊奇一点,出乎意料一点,总是更让她满意的。而且,她不会允许自己死在任务里。
作为她的任务对象,她应该活得比他久,这才合理。她想,她总能通过别的方法,安全的方法获悉她想要的真相:关于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她想了想,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小碎石头,状若为难地回绝了他。“不过——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好了?时不我待?”
她露出满带歉意的甜笑,晃了晃手中失主未定的项链。
“好吧。我感到遗憾。”
杰罗姆·瓦勒斯卡撇撇嘴,做出一个夸张的悲伤表情,权当提议作废,不甚在意地转身走进室内,关上车门。
只是他那表情变幻的瞬间让林荔回想起他在舞台上扮演的小丑。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他很危险。
林荔站在原地,初冬深夜的寒风吹入她的袖口之中,迟来的恐惧感终于一点点侵入肌肤。她看着篷车玻璃上厚厚的灰尘,推演着正常人在当下应该做些什么,之后的走向会如何。
出于保全个人性命安危考虑,面对一个疑似杀人狂,她现在就应该拔腿就跑。
若是她还处于自己的国家,接着她就应该连夜敲开警局的大门,高喊道“我要报案”,然后让警察把眼前的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可她现在在哥谭。
林荔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寥落无星的天空。
照着自己前一轮的经验,在这个混乱之都,就凭着眼下杰罗姆·瓦勒斯卡的精湛演技,她这样做的下场可能是再被詹姆斯·戈登扔进羁押室里面壁,顺便让他女友莱斯利·汤普金斯给她做一个精神测试,然后把她送到阿卡姆病院里。
等到真相大明,她早就被折磨死了。
当然,她也可以沉默地拔腿就跑,毫不声张今日的所见所闻。然后终有一日,她被条子找上,然后被送去精神病院。或者干脆被待会儿换完装的杰罗姆·瓦勒斯卡拿着斧头追杀至暗巷,乱刀砍死。
死局。
该死的局。
但是她的感知就真的是正确的吗?还是说只是由于自己过往记忆入侵带来的刻薄怀疑?有没有可能,这个时空里他会是好人?
她刚被按下去那一点同理心又开始冒头。她想起那双雾绿色眸子闪烁的真挚善意,想起他在台上露出富有感染力的灿烂笑容,想起他身上随处可见、未来得及处理大大小小的伤口。
说不定是自己误解了呢?他脖颈和衣领上的血迹说不准是台上表演时被飞刀划伤的呢?毕竟她也没有亲眼目睹他杀人的过程。
而且现在一切都还早,他看起来还是一个正常人,友善,礼貌,热爱工作,言行举止没有一点疯狂的迹象。联想到他的未来,她内心被掩埋的好奇欲又冒了出来。所以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她想起了前任主编对她说过的话。顺带一提,那个老头子也死于非命。
「作为记者,首要大胆假设,切记小心求证。不可被脑海里的刻板印象与表象所蒙蔽双眼,歪曲真相。」
好吧,虽然不相信主观判断,但是她尊重事实,他说的是对的。她想看看谜底到底是什么。
时间一滴滴地缓慢流逝,年轻的小丑还没有从车里出来。
于是林荔开始绕着大篷车来来回回地观察,停在车窗前,踮起脚尖凑近灰尘密布的玻璃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颤抖地点了点车窗上的液体痕迹。
她眯了眯眼,努力辩识着半透明墨色玻璃窗上颜色未知的半凝固发霉液体。啧,所以那是什么东西?番茄果酱吗?过期奶酪?
就在此时,车门被毫无预料地拉开了。眼前的青年手上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杰罗姆·瓦勒斯卡一脸茫然地看向她的举动,一时有点语塞。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边不忘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她,想了半天才缓缓地说到:“呃——其实刚刚……你是可以上来坐一下的。”
“不需要这样子……?”
他省略掉了后面一系列听起来少儿不宜的言外之意,挑眉,撇撇嘴无奈地看着眼前手足无措的女孩,雾绿色的瞳孔里隐隐带着兴奋。
“额……不是,我只是想看一下这块玻璃的样子……”女孩手指交织在一起,似乎在努力找着借口,“这些彩带是你们自己剪的吗?哈哈,真好看。”
“哦?是吗?”
他眯起眼,笑容扯得更灿烂了点。
“真的……这款玻璃的材质摸起来感觉也很很不错……”女孩敲了敲那扇窗户,忐忑不安地接着说道,“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说我想考虑要不要给我家也换上一面同款……”
“额,我是说,这块玻璃上灰尘真多——咳咳……”似乎是谎话说得太多,她从阶梯上摇摇欲坠,站姿不稳。
“喔,小心一点。小姐。”青年见状挑挑眉,扶住她的手臂。
“抱歉,它们都很老旧,最近太忙,未来得及清理。”那张完全卸了妆的脸蛋露出青涩礼貌的微笑,同她在过往报纸上看见的相片截然不同。
眼前杰罗姆·瓦勒斯卡的笑容里少了太多疯狂暴戾,却显得更加古怪。那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地狱烈火,被冰封在北极暗自涌动,终有一日,会烧死整片水域。
“你不是要找项链的失主吗?那我们快行动吧。”
松开面前女孩的手,杰罗姆·瓦勒斯卡随后将暗蓝色外套穿到肩上,拉链拉至脖颈处,抿抿唇,看起来像是防卫她的潜在不良行径。
***
几小时后,夜愈发的深沉,两人并肩站在已经停运的摩天轮下,年轻小丑介绍道,这是整个游乐园的中心区域。
“我们这样真的可以找到项链失主吗?”
林荔举着失物招领的牌子,看着四周愈发稀疏的行人,看着手中的项链,一个冷笑话,她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个梦里的结局会不会是死于无聊。
一路下来是有不少行人前来询问,接着他们打量完这条项链后就一副不理解的模样离开了。
她看着玻璃墙内自己的倒影,心想在这个异世界如果真的存在着这一位连磨损程度都同她的项链一致的失主,那人不会是另一个自己吧?
她想起都市传闻,当一个人看到分身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离死亡也就不远了。就像杰罗姆和杰罗麦,这对双生子,突如其来冒出的另一个、相同的人物,他出场了,所以他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唔,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青年感觉到了身边人的颤抖,绅士地将他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抱歉,暮春的哥谭还是很冷的。”
“对了,你不是哥谭人吧?”
青年状若不经意间地问道,语气却十分肯定。
额,这一点那么轻易就可以看出来吗?难道哥谭市民身上是散发着什么独特性气质吗?可以互相之间快速辨认?林荔暗自吐槽道。
“我是从邻市过来游玩的。”林荔给了上一次用的借口,抬头真诚地望向对方,“过几天就离开了。”
言外之意是,杰罗姆·瓦勒斯卡,所以就算真的他犯了事儿,她也不会告发他的。她只是一个过客,有点好奇心的过客。
“所以你呢?瓦勒斯卡先生?”
“我在邻市曾经看到过,一个同你一模一样的面孔。”想起杰罗姆死前的画面,林荔缓缓组织着措辞,“你有孪生哥哥吗?”
青年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对了,可以给我再看看这条项链吗?”他转移着话题。
杰罗姆·瓦勒斯卡依旧面带微笑,软绵绵的神态毫无攻击性,除了那双雾绿色的眸子,燃烧着暗淡的戾气。
“当然。”
林荔把项链递至他的手心。
肌肤相碰的那一瞬,冰冷的体温在两人之间颤抖着发烫,灼烧着空气里的雪花。项链边缘折射着银光,像极了刀刃。她想起了羔羊,未知的恐惧感涌上脊椎,心脏绞痛之余,她预料自己死期将近。
她想或许她问错了问题。
可即便如此,她的内心仍然存在极其荒谬的一角:她愿意相信他,相信他善意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