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的血花,死去的将会是谁?是你,我信守承诺的公主。】
林荔奋力想要捕捉住远处那个晃晃悠悠的身影。
年轻的小丑拎着一个彩色小袋子,里面似乎装满了啤酒零食。他哼着音符莫辨的曲儿,轻快地跳上了不远处的大篷车,合上了车门。
这是一辆不算很大的改装厢式车。外围的车身曾被主人悉心涂抹成圣诞节彩蛋的颜色,勾勒着精致的花纹。
只是如今看似早已被众人忽视冷落,色彩随着表面的漆皮渐渐脱落,蒙上了一层岁月痕迹的风尘斑垢。车顶悬挂着细碎的灯珠串,散发出微弱闪动的暖黄色光线。
林荔伫立于车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疲惫的脸,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抬起右手,预备敲门。
只是随即她听见车厢里传来男女之间若有若无的讲话声。
在她好奇想要仔细听清楚车内交谈的具体内容时,声响突然变大了。那是一阵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的女声,百转千回,旖旎万分,闻声便可令人联想到车内的香艳场景。
林荔面色讪讪地收回了预备敲门的动作,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尴尬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呃……她实在没有想到这位年轻小丑的“业余活动”如此“丰富多彩”……
他有成年吗?听着他的声线属实不像。
未成年人干这种事情,无论有什么理由怎么说都说不过去吧……林荔二十多年形成的道德法治观念警铃在心中哐哐作响。
可是马戏团也让这位未成年小孩从事如此高危的舞台表演,这样想想似乎一切也能够说得过去。
这个马戏团内部的秩序简直就是一片混乱。想到这里,林荔愤怒地攥紧拳头。
她明天肯定要写信到工商局去匿名投诉这个马戏团雇佣童工的乱象。假如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公报记者的话,她肯定要向主编申请提案,捋清此事前因后果,顺带后续跟踪一下他们的内部整改工作。
可不知何时,车内旖旎的氛围已然彻底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阵极其惨烈的尖叫声,好似那人性命垂危,奋力发出呼救,却又落空。器物摔落在地,发出清脆锐利的破碎声。她听见有人在怒吼。
车窗上液体飞溅,像是一朵朵鲜花怒放。随即声音渐变减弱,直至车厢内恢复平静。
林荔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扩大,面色惨白,双手狂颤不止。她看见车窗上腥红色的液体缓缓流下,嗓子一阵发痒,只想干呕。
可她的身体却动弹不得,无数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刺入她的脑海,过去的景象仿若驱赶不散,直直刻在她视网膜深处。
是谁?里面死的是谁?
是那个陌生的少年小丑?杰罗姆·瓦勒斯卡?还是她自己?
不是的,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妈妈。
她是灾星。
她终于想起了从前,掩埋在废墟里不敢揭开的旧疤。那段穿着粉色蓬蓬裙,无忧无虑,童话的终结点——母亲濒死前的画面。
漆黑的屋子散发出微弱的暖光,奄奄一息的女人躺在浴缸里,脖颈涌出的血洒在墨蓝色的玻璃窗上,溅入年少时女孩的眼球,粘腻润滑的液体像是眼泪般,从母女两人脸上缓缓流下凝固。
“去年今日——,人面桃花相映红。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伴随着破碎的呢喃声,她手中的匕首摔落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妈妈,妈妈,妈妈。”
可她再也没有反应。
落日之后,玻璃窗上也是开出了一朵那么盛大的花朵,粘腻,凝固,刀刃被置于女人喉间,只需两秒,作为信守诺言的代价,她永远丧失了生命里的一部分,母亲。
所以里面呢?也是场景复现吗?
杰罗姆·瓦勒斯卡,杀了人。
车门被拉开了。
林荔垂眸,慌乱地迅速揉了揉眼,后退了几步,潦草抹去脸上泪痕,掩盖起自己狼狈失态的模样。
接着她抬起头,开缝的大头皮鞋,泡泡裤,是那个年轻的小丑。
他仍然穿着此前一身彩虹条纹装束,卸了妆的半张脸似曾相识,红发暗眸,深眉薄唇。林荔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喃喃道他的名字:“杰罗姆?”
“不好意思,小姐,你认识我?”
面前的青年疑惑地问道,双目真诚地望向她,看起来纯良而无害,令人充满信任感。如果不是唇角的弧度太刻意的话,刻意到露出杀意。
“呃……当然!你是刚刚那个年轻的小丑对吧?你还给了我一颗苹果,你看。”
少女露出腼腆的笑,看上去紧张又羞涩,怯怯地接着说道:“我是…我是在台下听到了你的名字。你的表演……真的精彩极了!”
嗯,十分精彩,一如既往地疯狂。
她早该想到的,他命不该绝,她命不该绝。
打量着眼前这张毫发无损的脸,她揣测自己应该是回到了杰罗姆·瓦勒斯卡死前的某个时期。谢谢老天。
“喔,是的。谢谢你的喜欢。”
眼前的青年似乎是被她的措辞所说服。他重新露出了舞台上灿烂张扬的笑容,随意地问道,“呃——所以你在这里徘徊,难道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看着眼前充满欺骗性的脸,林荔也很想上钩,倘若她没有早在第一时刻便过于敏锐,捕捉到他脖颈与衣领处凝固的暗红血迹,以及他身后所藏的滴血锤子。
所以她当然骗不了自己,无论如今他看起来多么地纯良无辜,又可怜,他未来的光辉前科事迹可依旧在她脑海里历历在目。
那个绑架了五个人,在他们脖子上绑着炸弹,还准备让整个城市都变成疯人院,接着说自杀就死了的疯子,他再能干出什么不正常的事,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了。
可死亦何惧呢?
她应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宝贵机会,好好接触一下自己的前任务对象,如今还算勉强正常的红发青年,杰罗姆·瓦勒斯卡。
或许能有更多的发现。
正好,她向来不喜欢同可怜人打交道,只爱穷凶恶极之徒。因为后者不需要动用她那过分泛滥的同理心,也自然不会受伤。
她只需要保持着残酷的好奇,像是个法医般解剖着他们的犯罪心理,再鳄鱼般地掉几滴眼泪,为他们写一段阴阳怪气的悼词,接着就能继续生活。
如果说林荔从她那殉情而死的母亲身上学会了放弃这些庸俗的男女情爱,那么她在维姬前辈死后只看穿了一件事:别他妈的和世界过分共情,永、远、别、心、疼、这群人渣任务对象。
不管他们表现得有多么友善。
于是夜色昏暗之下,林荔重新戴上了面具,捡起了那一颗友善却冰冷的心脏。她摊开右手,将手心那条微微闪光的银牌项链展现在年轻小丑眼前,无辜又天真地问道:
“我是来找寻物启事处的,但是迷路了。嗯……请问这是你落下的吗?”
杰罗姆·瓦勒斯卡没有讲话。他只是表情诡异地望着她,像是看着某种动物,玻璃绿的眼珠没有情绪,像是在试探她。
“还记得吗?我们刚刚在糖果摊时也见过的,这个就是我在那里捡到的,我想……它或许是你掉的。”
眼前的女孩挠了挠头,似乎很是苦恼,“抱歉,我不该跟着你的。这很失礼。”
林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观察着他微表情的变化,内心已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毕竟以她对杰罗姆·瓦勒斯卡一知半解的印象,即使他现在看起来是个正常人,但是她真的捉摸不透他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然后直接从身后掏出一把斧头把她一起砍死拉倒。
她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当然,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离开案发现场,虽然她对里面发生的一切深感不安又好奇。
“喔,抱歉。我没有见过它。”
眼前的红发青年接过女孩手中的项链,细细打量了一番,轻轻地还回她的手中,目光滑过她的脖颈,以及她满脸失望的神情。
“但是——”杰罗姆·瓦勒斯卡将声调拖得长极了,就像是舞台演出。“小姐,这真是一条精致的首饰,丢失它的人一定后悔莫及。”
“不过遗憾的是……马戏团并没有失物招领处。”
未卸妆的小丑轻眨左眼,摆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夸张又戏剧,太假太诡异,语调带着绅士的温柔,混杂着舞台表演的界限,古怪而别致。他轻轻擦掉眼前女孩脸颊上的泪痕,好心肠地提议道:
“喔,小姐,别难过,需要我陪你一块儿找找项链的失主吗?”
林荔紧盯着眼前态度无比真诚的年轻小丑,克制着快崩坏的演技。
忽略掉衣领血迹等不易察觉的细节,单凭杰罗姆·瓦勒斯卡这一脸温柔的样子,看起来真的不像一个刚杀完人的残忍凶手。
所以他此番话语是想要进一步打探她对车内发生的杀人案听到了多少?还是激情杀人后此时真心诚意地良心显现善意大发,想陪她一同找寻这条项链的失主?
但是他的提议正合她意。第六感告诉她,离开这里,是目前状况下最好的选择。
“好啊。”
于是林荔将项链重新握入掌心,吸吸鼻子,接受了杰罗姆·瓦勒斯卡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