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 第14章 故事

十月中旬的清溪山，火红一片，绚丽的秋景美不胜收。

阳光洒下树隙，两人身着冷色调外衣肩并肩走着，在大片暖色的衬托下亮眼又协调。

迟未晚时不时偷瞄一眼桑俞脸上的表情，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桑俞脸上从刚才开始就挂着淡淡的笑意，“是关于一条小鱼的故事。”

迟未晚眨了眨眼，耐心倾听。

桑俞的视线转向远方，开始了这个故事。

“它生在深海，长在深海，那里终年寒冷，暗无天日。海面波涛汹涌，海底却静地瘆人。”

“可海底也有风暴，吞没一切的风暴……”

迟未晚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

“探究出风暴的规律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海洋不允许任何生物忤逆它的流向，对抗的下场是灭亡。”

这听起来更像是带有警醒意味的寓言。

“小鱼黑暗和风暴中摸索着长大，直到有一天，海底的风暴把他卷到了另一片海域。”

“那是一片神奇的海域，竟然能有阳光照进来。”

“你说，感受过光的温暖后，它还能忍受黑暗吗？”

桑俞突然看向迟未晚，她不明所以，却抑制不住加速的心跳。

“你很热吗，手心出汗了。”

迟未晚心一慌就要抽手，桑俞握紧拉了她一把，一起跨过了脚下盘踞的树根。

“可能是走得热起来了，哈哈。”她尴尬地笑笑，“也可能是你的手太大，我有点握不住，总要费点力，要不你松开，我们歇歇？”

桑俞笑了，可她总觉得那个笑不太有温度。

“可我的故事还没讲完，那就换一只手吧，这次换我拉着你。”

手已经伸到身前，她吞了下口水，他的明明语调淡淡的，可她就是感受到了一丝紧绷和不容拒绝。

迟未晚把手搭在了他手上，他毫不费力地握住，大手几乎包住了她的。

故事还在继续。

“那条鱼贪婪窥视着那束阳光却不敢轻易靠近，因为它从来没见过，也许这是另一片海域的新把戏。”

“它第一次鼓起勇气触碰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是热的。”

迟未晚感觉手好像被捏了一下，但很轻，她不确定。

“它很惶恐。这束光是忽然出现的，如果它某一天也忽然消失呢？而且在深海，这样珍宝一样耀眼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既然不属于它，那又有什么意义。”

察觉到他的失落，迟未晚看着他摇了摇头，“停留总归是有意义的，至少小鱼感受过温暖。”

桑俞喃喃自语，“可是它一点也不好……”

“好坏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海洋很大的嘛，也许是原来的栖息地环境太恶劣才让它有了这种错觉。这也不是它的问题，就像小鸭子找妈妈那样，总会遇见对的。”

她不是一个在情感上木讷的人，是小鱼还是小俞，桑俞刻意隐藏的紧绷和小心翼翼的试探已经说明了一切。

桑俞愣了一瞬，忽然笑了。

她总是这样，总能说出让他很舒服的话。

“嗯，也许你说的对。”

晨曦的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映射到地面上，也撒到了桑俞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照得柔和了不少。

“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迟未晚点了点头。

桑俞放开了牵着她的手，抽出了她包侧的保温杯，很自然地拧开递给她。

她微微一怔，垂下眼睫，接过杯子抿了几口。

看到迟未晚不再喝后桑俞又接了回来，拧上了杯盖，重新插回包侧。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迟未晚感觉到一丝怪异，怪就怪在他太自然了，就像他们是相识了很久的好朋友。

她不自然地搓了搓手指，“你也渴了吧，你也喝哈。”

桑俞因吞咽滚动的喉结，弧度说不上的诱人，她不敢多看。

两人重新踏上了登山的路，手却没有再牵起来，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迟未晚，为什么是我？”

“什么？”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一头雾水。

“为什么和我做朋友？”

“我，我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你帮过我，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夕阳很美吧。”

那天的夕阳确实美得让人晃了神，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和她做朋友。

“你不觉得我很难相处吗？”

想到他在酒吧帮她解了燃眉之急，还帮她搬过书，唯一难相处的时候就是那天她去找他，他没由来的那些话。

又想到了那天她哭的时候，桑俞哄她时无措的样子，不禁嗤笑出声。

桑俞眉头微皱，“你笑什么？”

迟未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很难相处。”

在他嘴角下沉时又立刻补上，“但你哄人时认错的态度很可爱。”

几秒钟的沉默。

“迟未晚，很好玩吗？”

桑俞表情未变，可她还是听出了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危险，手指下意识地搓了搓，右脚跟也微微抬起。

下一瞬，她的声音飞扬在了风里，“对啊，哈哈哈哈哈。”

桑俞看着跑到前面去的迟未晚眯了眯眼，嘴角却勾出一抹弧度，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她始终和桑俞保持着防止他偷袭报复的安全距离，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时也倒退着走几步。

“你不要那样走，容易绊倒。”

终于在她第三次倒着走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眉头皱得更深了。

迟未晚一脸嬉笑，“乱操心，我哪儿那么容易啊——”

“小心！”

脚跟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后仰摔去，双手当空，抓不到任何可以缓冲的东西，一瞬间身体和心脏的失重感同时传来。

一些训练过的动作几乎刻在了肌肉记忆里，她下意识地蜷缩，优先护住了头部。

令她没想到的是，整个身子摔下去，砸出了两声闷哼。

桑俞竟然接住了她，腰间紧紧勒住的手暴露了主人的紧张，他侧身搂着她，同样优先护住了腰部以上的位置。

“嘶……”小腿一阵剧痛，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怎么样？”桑俞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的人坐起身，眼神像是要把她全身都扫描一遍。

“啊，我，我腿磕了一下，嘶——”迟未晚靠在桑俞怀里，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他迅速看向迟未晚两只手扶住的那条腿，边问具体位置，边去挽她的裤腿。

“小，小腿骨。”剧痛钻心，迟未晚疼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就把脑袋往桑俞胸膛凑，寻求依靠和安慰。

他背脊一僵，将她抱到了一棵树旁，扶她背靠在树上，又立即折回身蹲下，挽她的裤腿观察伤情。

略宽松的裤腿退到膝盖，瓷白的小腿中间一片刺目的红，还渗出点点血丝，从外形不能判断是否骨折。

桑俞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和认真。

“外伤并不严重，你忍一下，我大概看下你有没有骨折。”

“嗯。”

他心里难受得紧，她就连那句“嗯”，尾音都是带着颤的，手指愈发轻柔地去按那块红肿侧方的位置，每一次按下都伴随着一声更重的抽泣。

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幸好没有骨折，估计是撞猛了，缓一缓就好点了。”

他没忍住，伸手擦了她的泪。

迟未晚咬着唇，在他怀里闷声哭。

他心里揪得难受，耳朵却悄然红了，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轻轻拍哄，另一只手伸到她嘴边，“别把自己咬伤了，咬我吧，缓过劲儿就没那么疼了。”

迟未晚看着眼前递过来的手，湿漉漉地瞪了他一眼，把头撇开，闷哼一声，“馊主意。”

桑俞举着手臂迟疑了一秒后放下了，感受着怀里的热意，呼吸变得凝重，胸膛也微微起伏。

他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们没有带应急药品，好在擦伤隔着裤子，不严重，一会儿就能结痂，但磕到的地方会留瘀伤，我帮你揉揉，你忍一下，刚开始可能会有点疼，但这样你能尽快缓过来。”

桑俞看着她的脑袋在胸口蹭了两下，知道是她点头了。

他不敢太凑近伤口，只是轻轻按摩着小腿肚，试图让她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良久，迟未晚缓过劲儿来，抬起了头，松开了那件被揪得皱巴巴的衣服，上面还留下了斑驳的泪痕。

她尴尬地别开脸，没好意思说他心跳得很快。

“抱，抱歉，衣服我回头帮你叫干洗吧。”

桑俞停下了手里动作，“不用，你现在好点了吗？”

迟未晚点头，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

试着活动了一下腿，除了还有点疼以外没感觉有什么问题了，这才想起桑俞刚刚是直接扑上来半边身子垫在自己身下，忙不迭去探他的手臂，“你刚刚没受伤吧？”

桑俞摇了摇头，“没有。”

迟未晚不信，坚持要他脱下了外套检查。

果不其然，刚才压在身下的那只手臂绯红一片，她有点生气，“还说没事！”

“只是压红了，没有其他问题。”

他胳膊上那些疤再次横陈在她眼前，她还是会呼吸一滞。

那次醉酒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震惊了，他身上的疤，简直遍布全身，触目惊心。

“桑俞，这些……”

“旧伤了。”

没有后话，她知道他不想谈这个了。

桑俞穿上外套，将包背到身前，在她面前半蹲下身，“上来吧，山顶也快到了。”

迟未晚有些犹豫。

“你想走到猴年马月。”

“……”

她乖乖地趴在他背上，勾住了他的脖子，体温相融的那一瞬两人都怔了一下。

“以后地况复杂的地方不要那样走路，很危险。”

迟未晚瘪了瘪嘴，“谁知道那棵树的树根长得歪七扭八，还绊我一跤，真没礼貌。”

桑俞唇角扬起，“那你打算怎么对付那颗没礼貌的树？”

她只是随便一句抱怨，没想到他倒是来了兴趣，她抿唇，半晌憋出一句，“我……我不理它了。”

他嗤笑出声。

她有些恼怒地捶了一下他的肩头，“你好烦！”

迟未晚的突然贴近，热气喷洒在耳侧，教人心痒痒。

“桑俞，你要不放我下来休息一下吧，你耳朵都红了。”

“迟未晚。”

“嗯？”

“你少说几句话，我省点力气。”

“……”

明明先说话的是他，叫她别说话的也是他，她还不稀罕呢。

趴在桑俞的背上，没再说话。她没想到看起来瘦肖的人竟然有这么宽的背，下巴轻轻靠在了他肩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桑俞，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