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如墨,密室之中,气氛紧张凝重。
“我原定之计,乃是令伪装太监的刺客行刺谢秋舫,以起宫闱之乱。”萧择渊面色冷峻,声如寒泉,“届时,再令玉帘棠揭去面纱,展露倾城之貌,以乱其心。”
“此乃计之初,而后,我亦有安排。”
萧择渊面沉如水,眼神冷冽如刀,“然而,你未与我商议,擅自安排宫女施毒针之计,几乎危及玉帘棠性命,坏我全盘大计!”
他声如寒冰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座此举,亦是出于对局势变幻之忧。”
“那玉帘棠虽九死一生,却也使得形式对我等更为有利,岂非天意使然?”
说话人立于阴影之中。
身披一袭幽暗斗篷,遮掩身形。
脸上覆盖一张黑金面具,面具上的纹路深邃狰狞,眼孔处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闪烁寒光。
“天意使然?!”
萧择渊深瞳猛然一凛,如寒星破空。
他手掌如闪电般霍然伸出,一把掐住阴影中那人脖颈,动作狠厉准确!
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惊一瞬。
但转而便如同早已看穿生死,毫无惧意。
“若非我及时发现玉帘棠所中之毒乃是西域流沙业火之毒,并恰好有解药……玉帘棠已命丧黄泉!”后四字从牙缝狠厉挤出。
萧择渊手指逐渐收紧,如同铁钳一般,令那人呼吸艰难。
那人虽几近窒息,却硬是从喉中挤出几个字:“你莫要……忘了,你我同乘一条船……”
他声音沙哑,重若千钧,“你如今……是功高盖世的九御侯,可你年少……沦落为……丧家犬之时,是谁救、了、你、的、命!”
当后几个字如利剑般霍然脱口之时,就见萧择渊漆深双瞳如喷发赤红烈焰,“——可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声若雷霆万钧……
萧择渊真名燕赤。
曾是南兴国北境赫赫有名的燕王——燕洵之子。
燕洵,一代名将。
曾统领燕家军,为大兴立下赫赫战功,威震西域,功勋卓著,犹如狂澜砥柱,捍卫社稷稳固。
然而,如此忠烈之家,却终遭受灭顶之灾。
当年,秋舫帝一声令下,燕家便被诬以“通敌叛国”之罪,世代英名一朝尽丧,家声荡然无存。
燕家三族更是遭受满门抄斩之极刑,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血流成河!
年少的燕赤,曾亲眼目睹父亲惨死。
母亲也为救子而下落不明。
燕家军曾以铁血铸就的荣光,一夜间竟沦为千古唾骂之名!
燕赤从尊贵的将军之子,沦为东躲西藏、流离失所的丧家之犬,受尽世间冷漠与苦难。
年少那段流离颠沛的日子,他曾无饭可食,无衣可暖,饱经风霜。
然而,在他几近走投无路之时,铜峦帮首领——铜策,却救他于危难。
铜策——这个与北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神秘人,救燕赤却并非全然出于仁心,而不过是为了雕琢一枚合用棋子,以操棋局。
在他的斡旋下,燕赤于北岳之地,历经炼狱般非人特训,几度濒临死亡边缘。
若非他心怀韬略,机智过人,提出以伪装之计潜回南兴国,以复仇为名,为北岳二皇子谋取南兴江山,恐怕他早已化作北岳人手中一缕冤魂。
多年后,燕赤改名萧择渊,化身卧底,重踏南兴国疆域。
弱冠之年,便一举连中三元,犹如惊雷乍响,震惊朝野。
他才华横溢,如宝剑出鞘,令群臣侧目,圣上瞩目。
遂得以入朝为官,以少年英才之姿,踏上权谋之路。
在朝堂之上,他运筹帷幄,步步为营。
自微末之职,一跃而登临今朝柱国之位——如今南兴国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九御侯!
此刻,铜策面上覆着的黑金面具,在月光下闪烁冷冽辉光。
他被萧择渊铁钳般的手指紧扣咽喉,几近窒息。
却硬是从喉间挤出几个字:“你莫要忘了……你那堂兄……还压在北岳,我……我若死了,他也不能活!”
“……”
萧择渊动作倏而一顿。
面色冷若寒铁,下颌紧绷。
片刻,他的手便卸了劲。
但手掌却未完全放开铜策脖颈。
黑金面具下,传来铜策一丝微弱喘息。
萧择渊目光如刀,紧盯铜策,道:“你若有本事,便杀了他……届时,我也好摆脱牵绊,慢慢陪你们玩……”
话音冷冽刺骨。
……
***
“帘棠,你可知……”皇贵妃舒方瑜朱唇轻启,欲言又止,挤出个难以描述的表情。
神秘兮兮地附去玉帘棠耳畔,将娇.吟.吟的声音压至一线,轻轻说,“我是把你当亲弟弟才告诉你的哦……”
舒方瑜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她葱白般的玉指,下意识轻蹭了下鼻尖,似乎在斟酌言辞。
顿了顿,便说:“皇上他对妃嫔们是极好的……可皇上也有一个恐怖癖好……”
舒方瑜挤弄了一下媚然的大眼睛,头上金冠间挂着的碧绿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皇上嗜好男风,尤其迷恋弱冠之年的俊俏男儿郎。”
“然其同男子的闺房之趣,却有虐.恋之嫌……行事颇为邪僻激烈!”话音中夹着丝明显夸张的颤抖。
玉帘棠闻言,眉头微挑,心间不觉忍笑,却依然装出一副受惊模样。
故意拉长话音,回道:“——是么?”
她近来养病,那老皇帝曾来探望数次。
老家伙瞅起来慈眉善目,言语尽显温和。
着实让玉帘棠真没法将他与那个坊间流传的“有龙阳之癖的性.变.态”联系在一块儿。
而眼前这位正危言耸听的华贵妖娆大美妞,则是如今宠冠六宫的皇贵妃——舒方瑜。
她虽然和秋舫帝年龄差达到三十多岁,且一直未有子嗣,却一点不妨碍老皇帝对她的宠溺。
近来玉帘棠养伤期间,她曾多次来探病。
也没注意从何时起,二人便以姐弟相称,看起来好的不得了。
但玉帘棠心里明镜一般——这大美妞名为关心,实则不过是担心自己的专宠被人分杯羹。
舒方瑜似乎一点瞧不出玉帘棠的心思。
她目光扫过远处门边垂首侍立的宫女,又在这寝宫之内环顾一周,接着说:“你可知,你眼下所居之处,昔日可死过人呢!”
“曾有一名宫廷画师,以其丹青妙手深得皇上宠爱,却不知为何,竟在短短数月内心智失常,悬梁自尽啦!”
玉帘棠即刻夸张地紧抓被角,灵动美目圆睁,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惶之色,声音微颤道:“大姐,那我可咋办?”
舒方瑜听闻“大姐”二字,柳叶细眉不禁一蹙。
但她也懒得跟这不长眼的贱民一般见识。
转而便朱唇一勾,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轻轻摁了摁玉帘棠的肩膀,说:“姐姐自会想办法让你尽快——”
她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声若晨钟暮鼓,划破室内宁静。
舒方瑜闻声看了眼玉帘棠。
赶忙整理衣裙,急步至门口,恭敬行礼。
她心中虽惊,却迅速恢复一派柔婉娇媚姿态,迎接圣驾。
接着,便见秋舫帝虎步跨门而入,身后跟着刑公公,还有一个熟悉身影紧随其后。
不待玉帘棠开口,那人已奔至榻边,着急道:“玉帘棠,你可还好?”
他脸上满是担忧,话音急切,“我听闻你身中剧毒,加之叔父为搭救而陷入昏迷,真快吓死我!”
“遂日夜兼程,从游学旅途飞赴折返!”
谢文溪一袭宝蓝华服,头戴白玉发冠。
如若冠玉的脸上此刻充斥着满坑满谷的焦虑着急,让玉帘棠心间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她看着谢文溪那焦灼神色,既觉好笑,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馨。
她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因宫中规矩礼节,只得将这些话暂且搁置。
她只是简单地冲谢文溪回了句“没大碍”。
便赶忙作势要起身向秋舫帝行礼。
——萧择渊专门派人手把手给教的宫规,那学费可不是白掏的!
秋舫帝行至榻前,赶忙扶住她。
老皇帝手掌有力,眼中流露出一丝温和责备,眼角皱纹轻柔舒展,声音中满是关怀:“你为救朕身陷剧毒之险……不必拘泥于礼节,现下养伤为上,好生歇息才是。”
玉帘棠听的心虚。
脑中飞快掠过魂穿前曾看过的各色宫闹、宫斗狗血剧。
本打算吐露一两句俏皮话,“还珠格格”一般诙谐化解一下眼前这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氛。
谁知脑子转一圈,最终还是选择面带恭敬,微微颔首,很像那么回事儿的悄眯回了句:“谢陛下。”
谢文溪看着突然这般温良顺目的玉帘棠,不禁一哆嗦。
谢文溪近日与国子监同窗结伴,游学于外省,增广见闻。
然而,途中惊闻宫中巨变——皇上遇刺、玉帘棠中毒、萧择渊昏迷之事,皆令他心中忧虑如焚。
遂星夜兼程,急急赶回帝都。
入宫后,见其皇伯父秋舫帝安然无恙,心中稍安。
未几,便拉着秋舫帝,恳求一同探望许久未见的知己玉帘棠。
经过一番长谈,谢文溪得知他玉哥们儿的伤势已渐愈,恢复了七八成。
便顺嘴提了句,稍后打算去九御侯府探望萧择渊,问玉帘棠有没有兴趣同行。
玉帘棠闻言,眼中不禁闪过一抹亮光。
她其实早就心急如焚,渴望返回九御侯府,以探询萧择渊昏迷情况。
但之前因中毒身体不便,未能如愿以偿。
现在自己身体基本已经康复了,谢文溪这个邀约简直就邀到了她的心坎子里。
可谁知还没等她开口应允,就见秋舫帝目光在玉帘棠身上打量了一番,道:“你伤势尚未痊愈,不宜轻举妄动。”
秋舫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让文溪代你前往,你还是在宫中安心休养吧。”
玉帘棠心中虽然有些失落,可思忖一瞬,便转而道:“其实九御侯府还有我——”
一个“我”字刚冒尖,便立马意识到什么,忙改口道:“还有小的一些生活用品,没来及整理。”
“另外,草民是打算回去把家当都收拾清楚,回头全搬进宫,以后奴婢就日日给陛下跳舞表演,让您高兴!”
“……”
秋舫帝听着他的措辞,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得劲儿。
却又猛地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妥帖。
谢文溪明白玉帘棠的心思,见状便上前一步,恭敬说道:“皇伯父,若得您恩准,让玉帘棠得以前往九御侯府,探问九御侯之疾,亦是赐予他与旧日主上当面辞行之机。”
“如此一来,九御侯于病榻之上,心中定能感到慰藉。”
侧旁的舒方瑜也跟着说道:“是呀,这样他们主仆之间的情分,也得以画上圆满句点。”
秋舫帝闻言微微颔首,捋着花白胡须沉吟片刻,最终点头应允。
九御侯府。
玉帘棠与谢文溪刚跨入府门,便被院中一幕惊得心神俱震。
只见院落中心赫然摆放着一口黑檀木棺。
玉帘棠心中惊惶,如坠冰窟,一股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谢文溪震惊地盯着那黑檀木棺,面如死灰地呆愣片刻。
霎时不顾一切扑向棺材,抱着棺材盖便赫然大哭道:“叔父,您……您怎么就不等等侄儿呢?怎么能就这么说死就死呢?!”
“您还尚未娶妻生子呢……哇呜……”
这小子哭得饶是肝肠寸断,令闻者无不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