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琛淮皮笑肉不笑地转头看向裴珩渝,随即点头,“你带他去隔壁拿一个,回来就摆在我旁边。”
得到指令,夏庄汐有一瞬愣神,平日这样的高级会议,始终处于全面封锁状态,连她这位贴身秘书,都没办法获得像样的入场券,这新面孔人看得年轻,来头却不小,横空驾到便一举坐在首席旁边,接触机密内容——背景不浅,估计沾亲带故。
“我去拿,你穿着高跟鞋不方便。”
裴珩渝见她脚踩包前恨天高,体恤其长时间久站挤压前指所产生的酸痛感。
夏庄汐对此体贴无感,却依旧挤出体面的笑容应付,并伸手为他指明方向:“出门右拐。”
议桌上六人目送裴珩渝离开,经年老练的皮肉下通过目光传达出揣测的含义。
谢琛淮心知肚明这些个老家伙待会要建什么戏,随即打发安排夏庄汐处理下一步工作:“小夏,你去整理数据,开完会我要。”
毕竟是一手带出的人,夏庄汐很快便明白谢琛淮话头意思,临走前,她碎了嘴询问具体要求:“需要打印一份出来吗?”
谢琛淮:“不用,直接转发我电脑。”
端着托盘走出会议室,夏庄汐迎面撞上从隔壁拖椅回来的人。
两人擦肩而过,裴珩渝靠墙内侧象征性点头,而后目送她离开。夏庄汐身上残留的香水味,在他鼻尖萦绕,最终尽数缓缓融入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听说几位对于选票结果存在非议,不妨在这里敞开了说,让我听听你们的想法。”
谢琛淮声线清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尾调带着浓郁的侵略性。
推开会议室门,裴珩渝迟疑不决地抬眸,遥望坐在首席位置上的谢琛淮,那套非标准格式的衬衣,胸前半镂空设计被他穿得正点有形,领下呼之欲出的骨骼轮廓,让他从这场无声的战火中,隐约寻到一丝轻佻气息。
谭冉发话:“我们向来对标的都是贵气风向,你这上来就掀翻传统,多少让我们有点难办。”
裴珩渝放好椅子坐到谢琛淮身边,尚且青涩的身体在椅凳加持下,并排坐拥一半席位,一青一熟的气质,让原先威严的首席位置显得有些滑稽——裴珩渝对比谢琛淮,他如同古代书童陪读,或者人形挂件。
碍于没有会议经验,他只能干涩的作为旁听席观摩,桌上的六人,对于裴珩渝而言都能算是新面孔,看上去外貌气质,像是叔叔辈。
“谭老,你也算是他们当中的模范人物,难不成也犯老糊涂?”
谢琛淮话头冲,嘴里不饶人的本事倒比原来跳脱许多,目光蔑视含笑却不达心。谭冉这头“老狐狸”,浑身透着股聊斋气,总以为凭借多年打老底,积攒下来的实力人脉就能在行业里一手遮天。
归根结底都是混迹多年的“聊斋人”,谢琛淮多少捏着胜算。
他自顾谦虚,话头丝毫没有放软语气:“按照谭老意思,组内还是决定对标上流,不过……前不久我派人做了市场调研,按照目前的人均GPI水平,我们要将目光放谦虚,听取大众的建议,民利双赢,才可以打通市场。”
刘川蹙眉“嗞”了声,倒没废话,直接把手头的纸甩到谢琛淮眼前:“利润太小,我们做不来。”
A4纸尖精准停在谢琛淮手边,他从容捻起纸张,垂眸观望上头的数据——拿前年的数据,对调今年即将推出的新品方案利润回收比,刘川心底的算盘葫芦,都要打到人眼前。
领头羊冲锋,岚鑫借机从最底层A4纸中掏出预备方案,恭敬地递交到谢琛淮手边:“这是预备方案,合适就直接拍下来,免得我们大家闹得不痛快。”
裴珩渝透过谢琛淮手臂缝隙,悄悄瞄了眼预备方案的细节,碍于纸张平面模糊,他这眼倒也没看出什么东西。
相较于那套预备方案,谢琛淮此刻脸上的表情才最为丰富,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却始终佯装大气,内在扭捏的模样,让观望中的裴珩渝都不免在心底暗自非议。
装得能不能像点?起码要比他们在装得像点。
唐骁璃掀开衣袖看了眼表,蹙眉故作语气沉重:“我们毕竟也是业内老人,走过的路要比你多得多,哪怕再怎么不痛快,也得要为了大局着想。”
说罢,他故意翻动手表,不经意间秀出自己心得的“老水鬼”,左右秀了五秒,见没人搭理,这才吃瘪似的拉下衣袖。
奕普目光左右睨了眼,替他们惯例收尾。
放下纸张,他缓缓吐出语重心长的话:“这里在座的都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年轻气盛固然好,但多少也要走个过场。”
“是,二老言之有理,”谢琛淮捏着纸张的手指,因压力不自觉发白,脸上半笑半不笑虚伪的表情,几乎全部融入眼眸,深沉得令人发指,“我看了这套备用方案,整体的格调不太符合当下主题,或许下一季度,可以给到这套方案。”
此话一出,现场的氛围再度降到冰点。
裴珩渝视线不停跳脱在纸稿与其余人身上,现场这股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他感觉浑身不太自在,本能就想垂下眼眸,躲避威压。
可又有身旁人坐镇,他刚冒起的心思,暗自在心头悄无声息间抹去。
谭冉神态自若,默默扭头看向谢琛淮:“如果你一意孤行,那我们将停止对此产品的投资,到时候所产生的资金漏洞以及财产损失,按照你现在的能力还承担不了,你手头股份占比太少,话语权不能生效。”
他抓住谢琛淮股份占比量作为筹码,明了这一时半会,他搞不来这么多资金。
谢琛淮清楚这群老泥鳅会用这个要挟改版,早在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可以,按照公司章程规定,到时候走法律程序,后续你们可以选择撤资,所产生的一切问题,都由我来承担,不过既然你们决定撤资,那么此次产品营销获利产生的积金,将由我和其他股东瓜分,意下如何?”
“……”
范斯旭微微蹙眉,思索期间的联系。
谢渠当年死的早,谢家整体还处在弱势阶段,更别提日后期谢家沉寂多年,如今谢琛淮撑起门面出山,说到底依旧处于势军力薄阶段——后生哪来的大量外流财产?
范斯旭语气上扬,字里行间满是揣测:“谢琛淮,你哪来的钱补上这个空缺,难不成你偷税?”
“……”
会场寂静中,谭冉那张万年不变的脸色明显下沉,不悦的神情从眼底呼之欲出。
按照组内协商,他本想和气结束谈话,以假撤资压压谢琛淮的锐气,如今这段插曲,多少让场面有点难看。
“范斯,你这说出嘴的话着实有点欠考虑,谢渠好歹之前也是我们的合伙人,他生前的为人作风,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相信谢家人不会做这种不苟之事。”他说。
就着台阶,范斯旭慢半拍接话:“既然话都这么说,那不如再次投票决定是否留资。”
裴珩渝蹙眉,悄咪咪睨了眼谢琛淮。
场上相互对调双簧,各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老气的脸上每条皱纹仿佛都写满了“算计”两字。
“如若觉得为难,各位可以放心撤资,按照公司章程规定,一切没有问题。”
谢琛淮和气地回话,余光也留意到身旁裴珩渝那道悄咪咪的眼神——拘谨吗?没看出来,那张脸还真是能够藏事,谢琛淮看不清,左右也没再管他。
奕普也没料到谢琛淮完全不上套,倘若六人撤资,谢琛淮势必会以极快的速度收购其他股份,当年被分割零碎的股份回购,加上这个季度的卖品……站稳脚跟也是迟早的事。
他说:“琛淮,不是我们为难你,毕竟在座的,都是当年一手创建公司的老人,想必各位也是为了让公司更上一层楼,这么着,这个季度就先依你的方案执行,后续我们在跟进,关于刚才谈到撤资……就算了,你年轻还没站稳脚步,我们在帮你一段时间。”
滑头滑脑。
谢琛淮看向他,笑道:“奕老,说笑了,我这个做后辈的,要走的路还很长,这路漫漫我也难望得到头,既然各位诚心帮助,那日后还得要需靠你们提点。”
裴珩渝听不出他话里的真情实意,默默移开视线。
“聊了这么久,在最后我向各位介绍个人,裴泫之子,裴珩渝,目前由我带在身边历练。”他说。
谢琛淮睨了他一眼低声暗示:“起来认人。”
六人面面相觑,最终目送裴珩渝起身。
按照礼节,裴珩渝朝面前六人鞠躬,坦率地说:“各位,日后请多关照。”
刘川低头抿了口杯中凉透的水,脸色略显难看,局促的表情挂在脸上摇摇欲坠,让他多少有些坐立难安。
多年前他曾与裴泫有过几年交情,在裴珩渝没出世前,两人就闹了矛盾,一晃二十余年如梦,时至今日刘川再见那张与裴泫别无二致的脸,还是会感慨故人英姿。
裴珩渝没看出异样,顺带移步亲送走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