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结束,青山镇彻底入了秋。
满地的金黄色落叶,昭示着世界进入了另一个季节。
连恬早早去了学校,把书包放下,又拧开水杯到了教室后门去接水。
本来她是想自己装水来学校的,但邱玉又觉得天冷了,装了满满一杯再到学校,就差不多凉了,还不如来了学校再接水。
现在没几个人在教室,连恬把水杯放在桌上,又抽了两张纸,准备去上厕所。
她不想早自习结束的时候去抢位置。
打了个哈欠,她走在走廊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有些是自己班的,有些是别人班的。
越到厕所那边,环境越是安静。连恬拐进去,找了个空位,把门关上。
青山中学的厕所设计是每个坑位面前都有一扇半截小门,可以阻挡住别人的视线,也不会让自己感觉难为情。
视线被隔断,连恬看不见外面,却能听见有人走了进来。
这个时候,不乏有些和她相同的,防止等会儿早自习下课厕所很挤的情况的人。她没在意,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我觉得梨树那边不好玩,就国庆节这段时间,我天天就去摘水果。什么葡萄园、香蕉园……”来人不停地念叨着,又忍不住叹口气,“吃水果都吃得我想吐。”
是许淼。
“多吃些水果,补充维生素。”另一个人回她。
是向谷初静。
洗手池那边传来流水,许淼的声音混入其中,她继续说:“早知道国庆节就不应该跟我妈他们出去玩,还是应该跟你一起去逛商场。”
“这有什么?”向谷初静笑了笑,“要不是我有钢琴课,我也想出去玩。”
“那你最后和谁去的?”许淼问。
“和连恬。”
“……”
脚步声越来越远,连恬自始至终都待在门内。
没有人看见她,也没有人在意。
-
和预想的不同,经过国庆节,宁放仍然住在临山宾馆。
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又付给了邱玉一段时间的房费。
邱玉本来不想要,但想了想还是收了下来,暂时保管也好,抵用生活费也罢。
她不是真做慈善的,一次两次的可以,但长期住下来,她也不能白白养一个半大的孩子。好在宁放只是偶尔出门,他更多的是在连恬去上学的时候,帮邱玉看着宾馆的生意。
长此以往,就连街坊邻居都知道邱玉请了个小帮手。
这天周末,楼下的店员有事请假,邱玉也因为连轴转想要休息,索性就把楼下的肉夹馍店关了一天。
然而邱玉仍然起了个大早。
她昨晚睡前,想着应该给连恬做些有营养的鱼汤、鸡肉这些补补身体。她平常生意忙,顾不过来,炒的饭菜都以迅速为主,今天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应该利用起来。
话是这样说,但宾馆的生意离不得人。大早上的,宾馆来了几个外地人,又是要让邱玉帮忙找地方停车,又是要帮忙看看旅游攻略。
实在忙不过来。
邱玉索性把钱都交给连恬,让她和宁放一路去菜市场买自己想吃的东西,买回来她再加工就行。
连恬从前也买过菜,对于这种事算是熟能生巧。从最开始别人说一是一,到现在她已经能够熟练判断肉质菜品是否新鲜、顺便砍价。
她和宁放吃完早饭,提上购物袋,直奔附近的菜市场。
周末比工作日来得人更多,那些平常忙工作的人,也想在周末的时候做顿好菜好饭犒劳自己。
走在路上,连恬想起一件让她头疼的事情。
这次周五,向谷初静又找到了她。
当时连恬收拾好书包,正准备离开,就在教室门口碰见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向谷初静。
她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连恬,你上次帮我问的那件事怎么样?”
连恬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是什么事。
然而这两秒落在向谷初静的眼里,彻底变了味道。她有些抱怨的意味:“你是不是都已经忘了?”
“没有。”连恬赶忙否认。
“好。”向谷初静似乎就在等她这个反应,她笑了笑,“那你这周一定帮我问清楚哦!”
连恬败下阵来。
你,有,没,有,女,朋,友?
这句话,问出来很容易让别人误会吧?而且,她和宁放的关系,也没有说可以互相问**的地步。
许是连恬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于明显,还是宁放先转头看了她一下。他手里提着两个布袋,上面刻着银行的大名,像个行走的野生代言人。
“怎么了吗?”他问。
其实经过半个月的相处,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显著的进步。
他们现在已经从偶尔冷场到了会一起玩电脑上的双人小游戏的关系。
“没什么,”连恬摇了摇头,言语和行动却完全不一致,“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话说出来,连恬才意识到不对。
好吧,没办法。
看来今天注定要揭开谜底。
“问这个做什么?”
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宁放没有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把问题重新抛给了她。
就像连恬刚刚觉得那样,她问出来这个问题,的确有些不自在。
就好像,她对他有意思似的。
宁放沉默着,还在等待她的回答,认真地盯着她。
过久的注视让连恬有些慌乱,她感觉自己迫切地需要去说些话,来证明自己的一切如常。
连恬连忙解释:“我帮我朋友问一下,就是上次,你在商场见到那个女生。”似乎是怕他记不住,她还补充了她的长相和那天的穿搭。
“你的朋友?”他似乎在回想,最后勾了勾嘴角,不知道在笑谁。
连恬的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她望着宁放认真的神情,居然感觉到一丝酸痛。她不愿意替别人打听,也不愿意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有时候,晚上关了灯,窗户处会投下一道月光。月光的映照下,会看见阁楼的楼梯和木门。那个时候,连恬会觉得,宁放就像是一个被她藏起来的人。
只属于她一个人。
住在她的阁楼里。
她不想被别人发现,也害怕被人抢走,一个愿意和自己玩双人小游戏,听自己讲学校里的琐碎小事的朋友。
尽管、也许、大概,他们现在算不上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也不喜欢你那个,朋友。”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说完,他踏进了路边的影像店。
连恬发觉,他比初见的时候又高了些。经过这段时间的变化,他褪去最初那一副又丧又营养不良的模样,转而给别人一种难以忽略的挺拔。
和大多数同龄男生一样,他正在自己的生长期。
同时,他也是好看的。
所以,有异性去喜欢,貌似也是应该的。
“连恬,进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电影,我们一起租回去看。”宁放见她没有跟上来,撤了出来招呼她跟上。
仿佛刚刚的话题根本不存在。
连恬忽略掉自己心底的那丝黯然,扯起笑容,跟上他的步伐:“好,那今天下午一起看电影吧。”
“不用写作业?”
“偶尔偷懒一天也可以的。”
两人把菜买回来,刚巧碰见邱玉闲了下来。连恬和宁放先去了厨房,把买回来的菜和肉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连恬本来想切菜,但宁放看了看,说还是让他来吧。
“你用刀不安全,”他说话不客气,“不知道是准备切猪还是切你。”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接替了连恬的位置。
连恬只好去水池那边负责洗菜,又接水把买回来的肉进行焯水。
邱玉走进来,说好了再喊她进来下锅炒菜。厨房太窄,容不下三个人同时在里面,否则都转不过来。
“好,你先去休息一会儿。”连恬懂事地回答她。
这大约是千万个普通家庭日常的景象,但对于宁放来说,却是一种奢侈。他一边切菜,还不忘回头看看连恬在做什么。
没有照相机,记在脑海里也可以。
然而实际上,宁放比起连恬更不会用刀,他就没怎么做过菜,切菜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藕片被切得歪歪扭扭。现在一分心,就切到了手指。
“嘶——”他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
他应该忍住,但十指连心,这种疼痛根本没办法阻止和忍耐。
“怎么啦?”连恬把大火调成小火,回头看他。
这仿佛是每一个受伤的人下意识的呼喊,根本没办法阻止和忍耐。
好在他的伤口不大,连恬喊他停下来,和她一起出去贴个创口贴,再消消毒。
连恬迅速在登记台下面找到医药箱,里面有一整盒的创口贴,她招呼宁放坐下,让他把受伤的手指伸出来,喷了些酒精上去。
冰凉、刺痛。
接下来,她弯下腰,对着伤口轻轻地吹了两口气。
凉风一阵,刺痛变成刺激,他僵住,耳根子有些泛红:“不用。”
说完,他把手指往回缩了缩。
“吹一吹会好得更快。”连恬神色自然,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对于这句话,宁放持怀疑态度:“谁说的?”
“我爸爸。”连恬已经把创口贴帮他贴上,再把刚刚撕下来的垃圾和棉签归拢在一起。
这段时间,宁放住在这里,却从来没见过连恬的爸爸。他以为对方应该是在外地工作,随口问道:“对了,你爸爸呢?”
连恬的动作一顿,又迅速恢复自然:“我爸爸也去世了,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宁放觉得抱歉。
“他是个民警,执勤的时候碰见别人掉进河里,就冲下去救人。结果,水流太急,谁都没有回来。”时隔太久,她再提起这件事,心里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疼痛,甚至能够复述当时的情形。
是的。
她应该为他骄傲。
一个愿意为他人牺牲姓名的警察,他至少没有辜负他的职责,尽管他失去了成为她爸爸这件事。
沉默了半刻,大约是宁放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他笨拙地开口安慰道:“你爸爸是个好人。”
“当然。”连恬听见这句话,甚至笑了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不过我也挺好的吧?”
她指了指帮宁放包扎的伤口。
“是。”
不止是面前这件事,起码和连恬相处的这段时间,他能看出来,她是个简单、友善的人。
连恬一边把医疗垃圾丢进垃圾桶,一边说:“其实我的梦想,也是成为一名警察。”
“警察?”他的印象里,很少有女生提起自己梦想是警察,甚至公安局里面的性别都是以男性为主。
“不可以吗?”她对他的反应看似有些不满意。
“可以,你完全可以当警察。”
话还没有说完,连恬就听见邱玉正在上楼。她连忙让他噤声:“小心,别被我妈妈听见。”
“为什么?”宁放见她这模样忍不住想笑,她就像是老鼠碰见猫。
没想到,未来的警察如今也会害怕自己的妈妈。
“她觉得很危险。”连恬撇了撇嘴,解释道。
“我也觉得危险。”宁放说得很认真,算得上是郑重其事。
听见这句话,连恬鼓起腮边,面露不满。
接着,他用更小的声音,赶在邱玉上楼前说:“不过就算很危险,你也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警察。”
听到这个答案,连恬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