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暴雨持续了整整三日。苏若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积水中漂浮的落叶,眉头微蹙。北荒都城地势低洼处已有数处被淹,贫民区的惨状可想而知。
"公主。"徐临撑伞走来,青色长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城南出现怪病,已有数十人高热不退,口吐黑血而亡。"
苏若指尖一颤。她太熟悉这种症状了——五年前南国瘟疫便是如此开始的。"官府可有动作?"
徐临摇头:"二皇子认为不过是寻常暑热,只命人焚烧死者尸体了事。"
"愚蠢。"苏若低声咒骂。这种病最忌尸体不及时处理,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备车,我要去看看。"
徐临一惊:"公主不可!若染上病症..."
"我在南国经历过瘟疫。"苏若已转身回房,"去把我药箱里那个紫檀木匣取来。"
半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城南贫民区。苏若蒙着面纱,但腐臭的空气仍让她胃部翻涌。街道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病人,有的已经气绝多时却无人收殓。
她蹲下身,检查一位奄奄一息的老妇人。翻开眼睑,看到那熟悉的血丝分布,心沉了下去。"黑血瘟。"她轻声道,"会通过接触和呼吸传染。"
徐临面色骤变:"需立即禀报朝廷!"
"来不及了。"苏若已打开药匣,取出几包药粉,"先救能救的人。你回去通知太子府准备隔离病房,再按这个方子抓药。"她快速写下一串药名,"记住,所有接触者必须用醋水洗手,衣物用沸水煮过。"
徐临匆匆离去后,苏若留在疫区,从早到晚诊治病人。她的裙摆沾满污秽,双手被药汁浸得发皱,却始终没有停下。直到夜幕降临,一支举着火把的队伍出现在街口。
祁凌一身玄色劲装,在雨中大步走来。他一把抓住苏若的手腕:"你不要命了?"
苏若抬头,雨水顺着她的面纱滑落。"殿下,这是黑血瘟,若不立即控制..."
"我知道是什么病!"祁凌厉声打断,却转头对身后的侍卫下令,"按太子妃说的办,全城戒严,设立隔离区。"
苏若怔了怔。这是祁凌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她的身份和判断。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北荒都城陷入恐慌。官府挨家挨户搜查病患,集中到城南隔离区。苏若日夜守在病区,调配药方,指导医者。她改良了南国的药方,加入北荒特有的几味草药,效果出奇地好。
"公主,西城守将的母亲病危。"徐临第七日清晨来报,"那守将掌管都城西面驻军。"
苏若眼中精光一闪:"准备马车。"她知道这位守将是二皇子的心腹,若能救其母一命...
守将府上乱作一团。老夫人已昏迷不醒,胸前布满可怕的黑斑。苏若把脉后,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
"这是南国皇室秘药,能解百毒。"她对守将解释,"用蜂蜜水送服,每四个时辰一粒。"
守将跪地叩谢:"太子妃大恩,末将没齿难忘!"
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重演。苏若"恰好"总能及时赶到某些权贵的病榻前,又"恰好"备有对症的珍稀药材。徐临则暗中记录下这些人的家族背景和政治倾向,编织成一张庞大的人脉网络。
第十日深夜,苏若刚为祁凌的乳母施完针。老人家的高热终于退了,正安稳睡着。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走出房门,却见祁凌独自站在院中梧桐树下。
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软化了他往日的凌厉气质。苏若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乳母如何?"他问,声音比往常柔和。
"已无大碍,再调养几日便可痊愈。"苏若答道,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一下。
祁凌迅速扶住她。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透过单薄的衣袖传来令人安心的热度。"你多久没睡了?"他皱眉问。
苏若试着计算天数,却发现脑子混沌得无法思考。"不记得了..."她轻声承认。
祁凌沉默片刻,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苏若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
"别动。"他命令道,大步走向她的寝殿。
被祁凌抱着的感觉很奇怪。苏若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药草和铁锈的气息,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动作却出奇地轻柔。
寝殿内,祁凌亲自为她倒了杯热茶。"喝掉。"他递过来,语气不容拒绝。
茶很苦,但喝下去后一股暖流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苏若意识到里面加了安神的药材。
"为什么救他们?"祁凌突然问,"那些曾轻视你、刁难你的人。"
苏若捧着茶杯,斟酌词句。"瘟疫不分贵贱。"她缓缓道,"况且,救人就是救己。"
"南国皇室都如你这般精通医术?"
"只我一人。"苏若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苦涩,"我母妃不得宠,我幼时常被其他皇子皇女欺负受伤...自学了些医术。"
祁凌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苏若坦然迎视,这次她没有伪装。
"你的药方很有效。"他终于道,"都城死亡人数比往年类似瘟疫少了一半。"
"北荒药材与南国不同,我做了调整。"苏若放下茶杯,"其实治民如治病,需对症下药。南国重文轻武,北荒尚武轻文,都有偏颇。"
祁凌挑眉:"哦?那依太子妃之见,该如何治国?"
"文武并重,恩威并施。"苏若不假思索,"轻徭薄赋以安民心,严刑峻法以惩奸恶。开放商路以富国,强兵习武以卫国。"
祁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倒与孤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就这般聊了下去,从赋税制度到边境防御,从科举取士到农商平衡。苏若发现祁凌对民生疾苦的了解远超她的预期,而他对她提出的南国水治理念也表现出真诚的兴趣。
不知不觉,东方已现鱼肚白。祁凌起身告辞时,突然道:"谢谢你救了乳母。她...于我如生母。"
苏若微微颔首:"殿下无需言谢。"
祁凌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三日后大朝会,你随我一同出席。"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但语气却比往日柔和许多。
苏若怔了怔:"这不合规矩..."
"你救治瘟疫有功,父王要当面嘉奖。"祁凌说完便离开了,留下苏若一人坐在晨光中,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暖意。
两日后,徐临带来了南国密信。苏若的皇兄们内斗加剧,大皇子苏渊毒杀了三皇子,五皇子起兵反抗却被镇压。民间赋税沉重,怨声载道。
"公主,时机将至。"徐临低声道。
苏若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回国夺位的计划她已筹备多时,如今南国局势动荡,确实是最佳时机。但为什么,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祁凌抱着她走过庭院的那一幕?
"再等等。"她听见自己说,"等瘟疫完全平息。"
徐临敏锐地看了她一眼:"公主可是...对太子动了真情?"
"胡说什么!"苏若厉声呵斥,随即又软下语气,"我只是...需要更多时间巩固在北荒的人脉。这些人将来会是我与北荒谈判的筹码。"
徐临不再多言,但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让苏若心烦意乱。
夜深人静,苏若独自站在窗前。南国是她的根,皇位是她从小到大的执念。可如今,这个北方国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与那执念纠缠不清。
她想起白日里祁凌在朝堂上为她据理力争的样子,想起他谈论治国理念时眼中的光彩,甚至想起他严厉外表下偶尔流露的温柔...
"不行。"苏若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她是南国的公主,未来的女皇,不能被儿女私情所困。权力与爱情,她早已做出选择。
可为何心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