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身上的衣服被仔细的打理了一圈,红色的喜服是照着他身量赶制出来的,极为修身。
腰间系着一块玉佩,他负手而立,面上带笑,心中却想把那些打量他的人眼珠子都扣出来,难道不知道这很没礼貌吗?
唢呐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一行人鱼贯而入,观礼团站在两侧,街上吵吵闹闹的,还有人在其中掺杂着喊“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话。
轿子落地,陆离接过仆人手中递来箭,瞄准轿子,开弓拉弦,嬷嬷连忙高喊“箭定乾坤,邪祟退散!”
箭插在轿子上,帝谦下意识的就想出手,想起自己在结婚,他才强制忍耐下来,握着扇柄的手微微用劲,指节泛白,直到三箭射完,他才松了一口气。
陆离弯腰,一只手放于身后,一只手抬起,让长公子方便搭着他的手下轿。
帝谦常年身体不好,纵使还未开始降温,手却凉的宛如冰块。
陆离险些就想抽回手,但最后还是按捺了,他直起身,两人目光短暂相触。
头上带着珠钗宝器,透过薄纱做的红盖头,看见帝谦那张脸,他的长相较柔,眉间点一朵花钿,本就肤白上妆效果极佳,举着扇子挡住半张脸,若隐若现,让人觉着温婉,不认识他的,怕是都得称赞一句,贤良淑德。
陆离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这个人就要和他结婚吗?
新人下轿,跨红盆,帝谦是长公子,父母没他尊贵,无需拜,至于夫妻对拜,也是他站着陆离拜他。
陆离倒是无所谓,只觉着好笑,这朝堂上下,还真是将那点尊卑看的那么重,连皇族生的哥儿,都得从公主和皇子里面各自取一个字,叫为公子,别家哪有那么多讲究。
陆离拜下去,被帝谦扶着手站起来。帝谦被送入洞房,陆离作为新郎,得留下来敬酒。
这些人,他一概不认识,只略有耳闻,结果那一个个对他热情,像是自己亲人一样。
所以,你说,这权利好不好?他还只是挂着帝谦丈夫和陆家二公子的名头,如果他是陆俜或者帝谦本人,又该是那种风光?
不过这世上,无论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到全然讨喜,别人因为什么巴结你,也自然有人因为什么刁难你。
陆离将酒敬到刑部尚书坐的那一桌,就出岔子了。贾平,刑部尚书唯一的儿子,还是老来得子。
琴棋书画,诗书礼仪一窍不通,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上月,不知因什么原因惹怒了帝谦,被当街抽了鞭子,帝谦亲自动手,没人敢拦,打完之后,连路都走不得,是尚书派人来抬回去的。
尚书本就和帝谦不对盘,次日就在朝堂上参了他一本,奈何陛下偏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赏了点东西,就全当无事发生。
贾平心中不平,今天来吃酒,他本来不坐这里,奈何尚书不放心,怕他又惹事被帝谦抽,结果放在身边,反而给了他机会。
所有人都利索的站了起来,贾平却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抓了一把花生,一颗往上抛,然后张嘴接住。
“嘶,这位是?”陆离脸上的笑都没变过,朝着贾易问道。
贾易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不孝子孙抢了先“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贾平是也。”
贾易听着这话,气的胸口疼,一巴掌打在贾平后脑勺上,瓜子呛到气管里,他咳嗽了两声,眼泪带着泪珠,站起身来,怒视着贾易,两只手抓着桌子边缘,一使劲,把桌子掀了。
菜飞起来,那边好几位大人都被淋了一头,陆离躲得快,衣服也没有幸免,一条鱼砸在他胸前,衣服上一股腥味,他恶心的想马上把衣服脱甩丢了,忍住了。
但是轮不到陆离动手,旁边的护卫就上来了,像抓小鸡仔一样去抓贾平,谁知道他平时吊儿郎当,武艺却不错。
两个侍卫愣是没抓住他,他还趁机捡起地上的杯子向着陆离砸,陆离脸上挂着的笑容一收,和贾平动起手来。
贾平是武学大家教出来的,陆离则是自己琢磨的,一下就被抓住了漏洞,贾平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他站在陆离面前,洋洋得意“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和我动……”
一条鞭子破空而来,打在他背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翻在地,背上火辣辣的疼,他扭头,余光瞥见了那条骨鞭,心中一惊。
他扭头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帝谦右手握着骨鞭,左手握着右手腕活动着“你在吠些什么?”
贾平火发到一半被掐息了,臭着脸,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不是闲得无聊,比试比试?”
陆离被人搀扶着爬起来,听见这话,心中愠怒,把他打倒在地的比试?
“把我丈夫打倒在地的比试?”
帝谦注视着他,一双丹凤眼,本就显得生人勿近,更何况是在责问别人的时候。
贾平强装镇定,视线瞥到了陆离和扶他起来的春来,他眼中怒火乍现“你这女的,一天到晚的,除了会告状还会干什么?”
春来胆子小,被他一吼,哆嗦了一下。她告状救了陆离。陆离自然不能看着别人吓唬她,挺直腰板,站在春来面前。
帝谦瞥了他们一眼,视线又落回贾平身上,将他的话还了回去“你这男的,一天到晚的,除了会发火还会干什么?”
贾平被呛的说不出话来,干咳几声。贾易虽然经常气的想任由他自生自灭,但又做不到。
他往前走了两步,朝着周围的同僚弯腰致歉,然后对着帝谦郑重的跪了下去。
“臣教子无方,任由长公子定夺,还望公子勿与小儿计较。”
贾平看着父亲为他求情,一时之间有些怔愣,等他回过神来,嗤笑出声,谁也不知道他笑什么“我做事,从不后悔,今天就是看他陆离不爽,来日,我还得针对他。”
“来人,请贾公子出府。”帝谦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但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陆离心中嗤笑,自己被人打了还得那男的开口才有人听他的。
“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贾易一个叩首,然后朝着儿子被拉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被泼了油水的,也跟着告辞,剩下的换张桌子继续,仆人鱼贯而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收拾干净了,像无事发生一般。
明明是陆府,帝谦却走得比陆离都熟,他在前面领路,春来扶着陆离走在后面。
春来嘴皮子动了动,发出点声音,陆离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帝谦头都没回,解释道“她说,谢谢你。”
陆离疑惑“公子怎么知道她说的是这个,耳力如此了得?”
帝谦笑了一下“她是个哑巴,开口一般只有这个意思。”
陆离被扶到床上,春来往后退了两步,朝着帝谦打手势。
帝谦点点头,春来弯腰行礼后就退走了。
陆离有些惊讶“这就是手语吗?她说了什么?”
“对。”
陆离惊觉自己失言,人家商量什么,是能随便给你说的吗?
正准备说些什么找补,就听见帝谦继续道“她让本宫给你解释你今天为什么被打。”
“?”
帝谦双手支着桌子,依靠着桌沿“贾平前些日子调戏她,她又是同我一起长大的,还不会说话,本宫气急了,抽了他一顿,被记恨上了,估摸着不敢惹本宫,所以……”
陆离咳了一声“所以不敢找你报复,报复我?”
飞来横祸,还不如告诉他那是个傻子,就爱出来惹事算了。
“你和本宫结婚,就要做好受到这些威胁的原因,今天是个二世祖欺负你,明天就不知道是哪家一顶一的杀手了。”帝谦话说得稀松平常。
陆离想象了一下,自己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刺客,每一个都想要他命就觉得累。
“我什么好处都没沾到你的,结果就要付出小命。”
“是吗?你今日仗着要和本宫结婚,打杀了一干仆人,不叫好处?”帝谦疑问道。
陆离没受过教育,什么男女有别,男男有别他一概不知,他坐在床上,就开始脱衣服,想看看自己被贾平踢的地方怎么样了。
帝谦看着他动作,一句话没说,只默默把眼睛挪开。
陆离轻轻按了按发青的皮肤“那是陆俜为了让我和你结婚给我的好处,不是你和我结婚,你给我的好处。”
“嘶”陆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帝谦按下那些反问的话,这人确实是意料之外的一环,送他点好处安抚着别闯祸也成。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成?”
“本宫看着给。”
陆离无语了一瞬“那我要陆家的一切。”
“不行,本宫还要拉拢陆俜。”
“那我要把贾平杀了。”
“……”
“不行,他是贾易的儿子,杀了贾易会和本宫作对。”
“这不行那不行,还说什么看着给,看着都不给是吧。”陆离往床上一躺,他本来也没抱希望,顺着帝谦的话说而已,倒是不意外。
朝堂上本来陆,贾两家就是中立派的领头羊。帝谦和陆离结婚,陆家轰然倒戈向了五皇子,不愿倒戈的全部站到了贾家背后。
帝谦当然不愿意为了他,得罪贾家,或者让陆家现在的根基遭到动摇。
陆离想得摇摇欲睡,春来推门带着一群仆从进来,又把他惊醒了。
帝谦挑起一个罐子朝着他一抛“药,擦了再睡,至于别的,以后再说。”
陆离接过药,默默的往自己身上擦“以后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要陆家归我所有,任由我揉捻搓扁。”
帝谦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挠门的声音。
门被打开一条缝,一只黑色的猫从那里溜了进来,它绕着陆离的腿打转,两只眼睛却盯着帝谦不放。
然后从陆离那边,绕到了帝谦身边,叫了一声,想爬到帝谦身上去。
陆离面上的笑容都凝固了,这见色忘义的猫。
“煤球!”
帝谦弯下腰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它额头“煤球?因为它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吗?”
陆离回想到自己给煤球起名字的原因,难以启齿,最后只得默认。
帝谦正准备站起身来,却眼前一黑。
猫差点从他的怀里掉出来,好在帝谦反应快,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抬着猫。
“你没事吧?”陆离走过去,想扶他起来,却被春来抢先一步。
旁边的嬷嬷激动的站出来“公子,老奴忘了熬药,我马上去熬。”
帝谦挥挥手“嬷嬷不用着急,今日事多,忘了实属正常。”
“什么药?”陆离下意识脱口而出。
“身体不好,从小就喝着走的药,无伤大雅。”帝谦没计较陆离说话不知分寸。
他换新郎的事情,他自己自然知道,当天就查过了陆离的所有资料,知道他自幼别院中孤独长大,无人交谈,说话不知分寸,实属正常,而且也是出于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