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衍的故事,随便拎一件出来,都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在幼儿园大班时,班上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不仅她,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对他印象深刻。他耳朵上总挂着一个软软的、透明的像勾子一样的东西,大家都好奇得不得了。后来老师说,那是助听器,专门给听力不好的小朋友戴的。
那时候,四五岁的小屁孩儿,心智还不成熟,一下子就把那个男生当成了“异类”。谁也不愿意跟他玩,只有颜衍例外。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莫名激起了她的保护欲。她从小就见不得这些,哪怕是看到壁虎断了尾巴,她都能伤心半天。
很长一段时间,颜衍和他成了朋友。后来,他转学了,听说去了上海。临走前,他送给她一个长方形的积木,特别认真地说要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那天傍晚,夕阳把半边天都染红了,他亲了她一口,就在嘴唇上。那时的颜衍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脸烫得像火烧一样,红得跟天边的云彩似的。
严格来说,她的初吻早在那时就没了。
三年级的时候,班上的女生开始迷恋杨红樱的小说,她也跟着看了起来,还偷偷跑到书店买了本《女生日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书里那些女生的悄悄话和小秘密,简直给她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她也开始变得奇奇怪怪起来。
四年级开学没多久,颜衍就给班上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生写了封信,写了满满两大页,还特意装在粉红色的信封里。信的开头,她也没写姓氏,就直接写了他的名字。那时候大家都懂,这就是情书。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或者爱,就是觉得那男生长得好看,让她心里头痒痒的。后来,那男生一下课就往她座位旁边跑,冲着她笑。五年级的时候,他总是偷偷牵着她的手回家,正好他们两家住对门。六年级的时候,他们一起去拍了大头贴。小学毕业那天,两个人站在学校亮闪闪的大门口,挥手告别。
她不觉得这就是初恋,也没说过喜欢他。信里写的也只是“你长得真好看,我好喜欢你的样子”。那时候,她也没觉得难过,觉得拉拉手、拍拍大头贴就像玩游戏似的,只不过后来没人陪她玩了。
十二岁生日一过,颜衍突然就变了。也不知道是被暑假里那些狗血爱情小说和电视剧洗了脑,还是不小心翻到了爸妈藏起来的碟片,原本简单的小脑袋瓜里,忽然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初一的课程中,专门安排了一门青教课,男女生分开上,讲课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每次投影上出现那些莫名其妙又尺度很大的图片和视频,女生们都捂着嘴,一个个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只有老太太,始终面无表情。
颜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那些东西对她来说早就不算新鲜了。她唯一记住的,是“精子和卵子结合才有了现在的我”。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真的不一样了。
初二下学期,颜衍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费了好大劲才把他追到手。他成了她的初恋,后来的男朋友,最后变成了陌生人。她的初中生活,说起来还挺精彩,真要写下来,凑个十几万字的长篇自传估计不成问题。
后来,她和夏蔓旎成了好朋友。
有一天,夏蔓旎突然问她:“你说,男生怎么都那么幼稚啊?”
颜衍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说:“因为女生本来就比男生早熟啊。”
“啊啊,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这到底是凭什么呀?!这样女生很累啊!!”
颜衍笑了笑,揉了揉夏蔓旎的头发,无奈地说:“以后,咱们还是少吃点KFC吧,不然真要和同龄人有代沟了。”
夏蔓旎听了,叫得更大声了。
那时的夏蔓旎,和颜衍一样早熟,却多了一份纯真。她告诉颜衍,自己喜欢上了那个经常和易阳勾肩搭背的男生,名字挺文艺的,叫司望。
少女怀春时,谁没有想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女生就比男生早熟呢?
从生物老师的专业角度来看,女生的雌性激素比男生的雄性激素分泌得早,简单来说,就是荷尔蒙更早旺盛。而吃瓜群众则认为,现在的孩子普遍早熟,差别不大,垃圾食品中的激素含量超标。女生早熟,只能说大多数心思细腻,神经没有男生那么粗糙。
从四岁到十六岁,颜衍的生活颠三倒四,一塌糊涂。不知何时开始,她过分成熟的情感中掺杂了一种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里的极度厌世感。每当回忆起往事,几乎觉得人生就这样了。
她再也没有想起那个听力不好的小男孩,甚至忘记了他的样子,最后那个吻,也仅仅是简单的感谢。
“女孩子永远比男孩子成熟”,这个观念在她心中扎根,始终没有被打破。
十七岁时,邹以航闯进了她的世界,却无法打破她内心那道坚硬的围墙。
直到遇见另一个叫池晟的男孩,他们不是恋人,说是朋友也有些勉强,兄妹的称呼更是异想天开。然而,颜衍那强大而稳固的人生理论,在遇到他后逐渐出现了分水岭,开始四分五裂地蜕变。
池晟坐在路边,旁若无人地诉说着烦恼。
“哎,你说,青春这玩意儿,到底能留住几年?以前总想着快点长大,现在倒好,又嫌时间跑得太快。你说那些年少时闪闪发光的东西,会不会随着年纪一起,消失不见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力。
“小屁孩谈恋爱,哪有那么容易长久。一个个嘴上说着天长地久,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呢。不过我可不是,从小到大,我池晟就是一根筋,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安琪那丫头,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她怎么闹,只要她回头,我就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说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颜衍没有接话,她像个闯入者,安静地听着他的独白。
池晟继续说道:“可能你不懂我们这种从小农村长大的孩子,家里思想保守,觉得到了年纪就该结婚生子,趁着年轻赶紧把该做的事都做了,其他的,想那么多干嘛。我现在就发愁,我和安琪到底能不能走到最后。我妈不太喜欢她,说实话,每次安琪跟我吵架提分手,我都想过干脆就算了,可她一服软,我又心软了。唉,除了她,我还真没认真考虑过别人。”
池晟傻乐几下,随后沉默下来。他望着天空,嘴角上扬,眼里却都是忧伤。
颜衍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动脚步,挡在了他面前。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力感,仿佛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池晟所说的世界,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就像她一直无法理解的易阳和章佳的生活,一切早已超出她的认知,她只是个误入其中的孩子。
“颜衍,你还是太单纯了。”
池晟静静望着她。
或许吧,她只是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脆弱。
当池晟张开双臂,颜衍明白,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驱散不安的拥抱。
邹以航的身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愧疚,没有自责,也没有罪恶感。池晟不是那个让她心动的男孩,他只是需要一个善良的人,将他从现实的冰冷漩涡中拉出来。
而那个漩涡,是她从未了解过的另一个地方。
傍晚回到宿舍,颜衍向三姐妹正式发起倡议。
“为了教育事业的和谐民/主,我们必须奋发图强,坚决抵制校园潜在压迫,团结一心,做新时代的优秀青年!在此,我郑重提议,罢掉周日晚自习!冲进网吧熬通宵!年轻我最大!”她双手高举,单脚踩在凳子上,呼吁出最后一声长音。
听完她气宇轩昂的告白,正在分享同一块榴莲蛋糕的萧月和张静岚用一种相当和谐的默契回应了她,她们叉子上的奶油双双落地,成了炸开的咸蛋黄。
穆曦则淡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萧月和张静岚说:“一会别忘了擦地,顺便把厕所的84用上。哦,别忘了撒点颜衍新买的那瓶Chanel香水,别浪费。”
颜衍长时间抬起的脚险些抽筋。
张静岚朝穆曦点点头,换上吃到肚胀的表情对颜衍说道:“颜衍,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无奈地望着她,心想你以为我是你么?
萧月马上接上她的话:“是不是池晟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一个没站稳,颜衍从凳子上滑下来,真的抽到了筋。对谁谁谁做过分的事这句话最近是不是很流行?还是她已经完美到让所有人都想对她犯罪了?说出来也要有点可信度啊!!
她一瘸一拐地移到床上,揉了揉抽到的脚。
张静岚看似关心地问:“那个,颜衍你还好吧?”
“我不好。我有病。”
她又露出纠结的表情:“我也觉得你今天有点不正常呢,你从来不会邀我一起外出过夜的,吓得我胸都痛了。”
天啊!她的胸才要痛了好不好!!
白眼一翻,颜衍越过她直接对穆曦说:“你跟我去不去?我都打探好了,这周末所有教师外出培训,宿舍这里我直接拿了之前的空假条。”
张静岚和萧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她,穆曦正在爬上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而且你自己说的啊!你已经被你老妈禁碰电脑半个多月了!手都要痒得长水痘了!”
颜衍清楚地看见穆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恩,作战成功了。
只要搞定了穆曦这块肥肉,剩下的两个小绵羊,根本不用她费劲扮狼妈妈讲什么伊索寓言,毕竟穆曦是那种“有难同当,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人。
她激动得开始兔子跳,随后跳着给邹以航发邀请短信。尽管成功率渺茫,但她还是着重强调了一下后宫团的加入。
过了将近十分钟,邹以航回了信息。
“好。”
颜衍一脸苦相,实在不知道这个“好”表达出几个意思。多日未聚相思成疾?还是美色当前欲罢不能?
张静岚临走前弱弱提醒了她一句:“你那张假条是偷来的吧?你可不能学坏啊…”没等她说完,颜衍走得更快了。
最终,颜衍和邹以航,穆曦和张静岚,萧月和马佳男,成双成对地坐进了鼓楼网吧的一楼包间里。
马佳男纯属凑数,因为萧月对他抱怨自己就像参加相亲节目,24盏灯全被灭掉的大龄剩女。
张静岚和穆曦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神色完成了对黑白双煞的正确诠释。
包间的门在此时被打开,当一张略微熟悉的脸探出来时,颜衍愣了一下。后来才想起,这里似乎是杜琪工作的地方。
他简单和大家打了个招呼,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依旧用玩乐的态度对颜衍说:“多日不见,感觉隔了三十个秋天啊!”
杜琪一句话,颜衍就算笑点再高也绷不住了。她轻轻推了推邹以航,冲杜琪眨眨眼:“我就说嘛,这小子平时闷在家里,怎么突然转性了?”
邹以航白了她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猪”,便和杜琪聊开了。
随即便和杜琪聊开了。
她撇撇嘴,揉了揉鼻子,不小心发出一声奇怪的哼哼声。
旁边的张静岚和穆曦捂着脸偷笑,萧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挂在马佳男身上,眼睛粘在正在播放的偶像剧上。颜衍心里暗暗叫苦,今晚又要被这腻歪的粉红泡泡闪瞎眼了。
穆曦戴着耳机,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清脆的敲击声仿佛在宣泄着她此刻的烦躁。估计是真的很讨厌长水痘吧……张静岚则不停地四处张望,最后一脸生无可恋地收回视线。
颜衍的注意力早就回到了邹以航身上,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今晚可不能和张静岚牵扯不清,万一衣服破了个洞,她可得找自己讨公道。
邹以航轻轻碰了碰她,示意了一下杜琪,说:“我们出去一下,你跟她们玩吧。”
颜衍点点头,表示明白。杜琪笑嘻嘻地说了句“回头见”,她朝他做了个鬼脸。
门关上的瞬间,一股凉风灌了进来,颜衍打了个寒颤,奇怪地想着: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冷?
远处的天空,云层正缓缓聚集,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昏黄的路灯将杜琪和邹以航的身影拉得老长,烟雾缭绕中,两人的脸庞忽明忽暗。杜琪弹了弹烟灰,低声问道:“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邹以航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火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你这样瞒着,有意思吗?”杜琪苦笑一声,“如果颜衍知道了……”
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
此时,池晟看着安琪安静的睡脸,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他轻轻打开被子,细心地将她盖好。然后,他走到屋外,准备和母亲好好谈一谈。
“不用说了,不管你带她回来多少次,我都不会同意的!”池母语气坚决,打断了池晟的话,“你死了这条心吧,趁早给我断了!”说完,转身进了房间。
池晟站在原地,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回到房间,安琪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绵长,像个坠入凡间的天使。
池晟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白皙的脸颊,女孩动了动,往他怀里靠了靠。池晟无奈地笑了,轻轻把她搂进怀里。
云团依旧缓慢移动,投下大片阴影,黑暗正一点点逼近。夜色愈发浓重。
米逸正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司望离开“Time”。
她半拖半拽着他,费力地挪到马路旁,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她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司望,轻声问:“你家到底住在哪?”
司望终于睁开了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模糊地说出了地址,然后又昏睡了过去。
逼近凌晨的夜,米逸才将司望送回家,屋内漆黑一片,静得像一潭死水。她轻手轻脚地将他安置在床上,转身去卫生间,拧了块湿毛巾回来。
迷糊中,司望感觉有冰凉的触感在他脸上游走,舒服得像一场梦。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抓住那只熟悉的手,米逸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慌乱挣扎,却被他越抱越紧。
她有些喘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心跳得飞快。她不明白为何司望要如此对待自己,却清楚,他的难过与她无关。
他的眼中,自始至终就没有她。米逸苦涩一笑,心中充满了无奈。她从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谁还没有点自尊呢?
可是,面对司望,她却将那些美好的本质全部抛诸脑后。或许,每段青春中,都会遇到一个甘愿赴汤蹈火的人,即使遍体鳞伤,也心甘情愿。
米逸明白,她无法离开这个怀抱,这个她一直渴望的,如同沙漠旅人渴求甘霖般温暖的怀抱。可不可以,就这一次,她奢望着,卑微地祈祷着,想被他真真切切地爱着。
渐渐地,她不再挣扎,过了一会儿,环绕的温度消失,失望在心中蔓延。
下一秒,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窗外,在乌云尚未完全笼罩的地方,微弱的月光拼尽全力,透过玻璃窗,洒在漆黑的空间里,在地板上刻画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像是对这绝望爱情无声的嘲讽。
米逸对自己说,其实根本没必要做得太好,太认真,毕竟谁都会贪心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温暖,一个吻。
漫长而空洞的夜,司望最终抱着米逸沉沉入睡,屋内最后一丝光影也随之消失。那个蜷缩在温暖怀抱里的人,悄然流下了眼泪。
乌云逐步逼近,整个城市暗得深不见底。
邹以航回来时,颜衍正蜷在沙发上,呼吸轻浅,睡得正香。
他轻轻坐下,伸手推了推她。颜衍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邹以航似笑非笑的脸,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她揉揉眼睛,侧过身子挽住邹以航,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将头埋进他怀里,再度沉沉入睡。
窗外,浓云翻涌,墨色自天际蔓延,将城市吞没。远处,模糊的楼影被一道闪电照亮,沉闷的雷声如同野兽低吼,在夜幕中回荡。
夜,彻底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