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林师禾开始坐在书房里批改学生作业,她还有一年退休,所以格外珍惜最后带的这一个班级。
宁兖递了一碗红枣银耳羹过去,轻手轻脚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自从上大学以来,这个房间变成只在寒暑假才会有温度的地方。宁兖走到零星挂着几张照片的墙边,目光停在最中间的一张,那是他和梁梓过第一个纪念日时拍的,还有几张合照,被他藏在手机的保密相册里。
一向不爱拍照的自己,那时候每天被梁梓夸好看,说这样的脸就应该被男朋友的镜头好好记录下来。
宁兖躺在床上,第无数次点开那个头像,看着空空如也的朋友圈界面,不知道到底是被删了,还是被屏蔽了,总之已经好久没法隔着网络去窥探一丝前任的生活了。
只有没法更改的微信号还能看出一点跟自己有关的过往,是几个拼凑起来肉麻得要命的字母——“ningyanbaobei”,宁兖自嘲地想,或许只是因为没法修改而已,说不定每次梁梓看见都会后悔当时的草率行为。
可能是因为搞定毕业论文后多出不少空闲时间,也可能是因为终于下定决心去试着挽回,宁兖最近用在怀念过去的时间越来越久,等到他从回忆里抽身的时候,林师禾已经关上灯去休息了。
他出去检查好所有的门窗,也终于准备睡觉。
梁梓的公司刚刚经历完一轮融资,熬夜忙完收尾工作之后,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倒在了大床上。
奈何思绪却不肯轻易放他安歇。
眼前是梁梓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哥们,来给他送出差时带的当地特产,两人一边拆包装一边闲聊,扔掉最后一个包装盒,杜勤返身回来,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宁兖他要结婚了。”
见他没反应,好友试探着继续道:“我开会碰见他,听说已经在准备设计婚礼请帖了。”
“哦,那挺好的,恭喜他。”
等朋友走后,梁梓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喝酒,醉了就开始摔东西,还剩一半液体的酒瓶被砸在墙上,玻璃碎片狰狞地铺满墙边。
他像个小孩子似地赌气骂人:“宁兖,你不是人,为什么不听话,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不结婚好不好……”
还没等他骂完,画面突然转换到宁兖的婚礼现场,舞台上的婚礼主持人正喜气洋洋地致辞,然后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问:“不论贫穷与富贵,不论健康或疾病,你都愿意照顾她,直到永远。大声告诉你的新娘,你愿意吗?”
梁梓在台下着急地大喊:“宁兖,别答应,说你不愿意。”
可台上的人只是看笑话一般瞥了他一眼,再没将多余的视线分给他,梁梓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不停地重复着:“你不要抓别人的手,你放开她,求求你了,宁兖。”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梁梓似乎还听到了自己肝肠寸断又可笑至极的尾音,他随手揪起被子罩在头上,整个人藏进更深的夜里。过了好久,才将自己混乱的心绪从刚刚的画面中切割出来,他穿上鞋走到窗边,猛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梁梓从枕边翻出手机,去客厅点燃了一支红河道,在升腾的烟雾中,心脏被揪住了似的难受,也顾不上此刻是几点,给发小拨了个电话过去。
一接通,梁梓便开门见山地问:“你的婚礼,宁兖来吗?”
听见这个名字,电话那边的人立刻清醒了:“这么突然,你要我怎么回答?”
“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
“我说他会来,你是不是又打算找理由躲着了?”听梁梓在沉默,那边赶紧强调,“哥们儿一辈子一次的仪式,你可不能缺席啊。”
“我肯定会去,到时候,你把他安排到跟我一桌吧。”
“兄弟,别搞事好不好,你俩在婚礼上抢风头的话,我老婆得杀了我。”
听见“婚礼”二字,梁梓又想起刚刚那个梦,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准新郎杜勤却以为他的静音是在默认,立刻变了声调:“靠,不是吧,你真打算搞事情?分开这么多年了,还没放下啊?”
梁梓盯着烟灰缸里未燃尽的烟头,突然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笑了笑回复着:“四年了,早放下了,所以这不才让你安排呢嘛。”
“真没事儿?这大半夜的,有话别憋着。”
“没事儿,你还不了解我,哥们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吗?”
梁梓这些年早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的本事,那边杜勤自然没听出什么,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骂道:“有没有心,明知道我为了在婚礼上帅绝遥城正早睡早起养气色呢,你倒好,屁大点事儿,大半夜把人吵醒,我看你交的份子钱得翻倍。”
“你看不起你梁总哦,发小结婚,我能在份子钱上跌你的份儿?”说完,又自欺欺人地补充一句,“刚刚加班来着,没看时间,以为还早呢。”
“知道了,大忙人,快三十了,也到了该注意身体的年纪,赶紧休息吧。”
“嗯,这就睡,不打扰新郎官调整状态了。”
挂了电话,梁梓忍不住又摸到茶几上的烟盒,随即想起发小那句“快三十了”,心道,算了,再抽一根的话,今晚真睡不着了。
宁兖返回学校时距离毕业典礼只剩几天了,每天都是毕业季的基本流程——拍毕业照、聚餐,唯一不同的是,班里的大多数同学没能一起毕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延毕对于博士生来说,成了家常便饭。
参加完人生中最后一次毕业典礼,宁兖独自回了宿舍。静下来的时候,他满脑子就只剩一个念头,明天,就要去有梁梓在的那座城市了。
第二天一早,宁兖给杜勤发了条消息,告知自己的车次。直到吃完午饭准备锁上宿舍门出发的时候,才收到杜勤的回信。
“新郎官本人这几天比联合国秘书还忙,放心,宁博士,哥们酒店都安排妥了,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发消息的话担心不能及时回复,到时候派人去车站接你。”
宁兖输入一句“晚上见”,顺便回了两个大大的笑脸。
车上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低,宁兖靠在窗边,一直睡不着,六个多小时的车程显得格外漫长,好容易捱到七点,他拨通了杜勤的电话。
“走哪了,宁博士?”
“再有半个小时左右到站。”
“下车后你到站前广场上等着,”电话那头突然噤声了几秒,隔了一会儿,杜勤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宁兖,几个朋友这会儿都去接人了。”
“没事儿,你把酒店地址发给我,我自己打车过去。”
“不行,之前都说了要给过来的外地朋友最高礼遇,哥们我不能食言,那个,梁梓刚说他准备来酒店,我叫他顺路过去接你,不介意吧?”这次两人都同意来参加他的婚礼,杜勤就默认这两人已经释怀了,而且他也确实觉得两个大男人没必要这么忸怩。
“啊?”听见梁梓的名字,宁兖立刻紧张起来,他狠狠掐了下掌心,回道,“当然,不介意。”
杜勤其实是在先斩后奏,挂了宁兖的电话,才给梁梓打过去:“兄弟,跟你说个事儿,宁兖快到了,你来的时候叫司机往南站绕一下,把他也接到酒店。”
没想到梁梓竟然立刻拒绝了:“你派别人接一下吧,我现在手头有点事儿,暂时过不去了。”
“不是吧哥们,还躲着他呢?”
“没有,真忙着呢,先别跟我提他了。”
“我看你就是讳疾忌医,哪有人分手四年了连前任名字都不让提的,你那天不还跟我说你俩已经翻篇儿了吗。”
“翻了啊,我不是跟你找借口,是真的临时有事儿。”
听他笃定的语气,杜勤也不好意思再张嘴,挂断后吩咐自己表弟赶紧出发,然后给宁兖发了个车牌号过去。
随着与遥城的距离越来越近,宁兖也越来越忐忑,脑子里不住地想,真的这么快就要见面了吗。
他盯着杜勤刚刚发过来那串字符,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感觉整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出站时刚好赶在傍晚时分,残阳印着这座繁华的城市,十分壮美。
宁兖在站前广场上挑了个尽可能人少的地方等待,还没等几分钟,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便朝着他这个方向开过来。
他慌张地看都不敢再看,正想着一会儿说句什么开场白的时候,车在他身旁停了。
窗户摇下,却不是宁兖期待中的那张脸。
“您是杜勤的朋友吧?”
“哦,我是。”
“抱歉,路上堵车,过来得有些晚了。”
“没关系,我也刚下车没多久。”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杜勤的表弟,那咱走吧,去酒店找我表哥。”
“嗯,好。”宁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些,但还是失败了。
上路后,表弟善解人意地没有跟他讲太多话,只吩咐一句“酒店不远,很快就到”便专心开车去了。
宁兖道完谢,转头看向窗外这座陌生的城市,有梁梓的城市。
一个念头在心里反复折磨着自己,宁兖想,他不愿意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