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兖不清楚从半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到自己坐在车上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揣测梁梓是否在故意躲他,但至少呈现出来的信号是,梁梓知道自己今天来,却没露面。
虽然提前到达遥城,可估计是没机会提前见到梁梓了。
婚礼到来之前,宁兖去即将工作的财大见了院长,顺便敲定一周后办理入职手续的事宜。晚上回酒店的时候,他没坐车,独自沿着遥城的护城河一路走着回去,权当散心。
那天到达之后,到此刻,宁兖已经快要把联系人那一页翻烂了。他原本的计划是约梁梓出来吃个饭,开诚布公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根据对方的反应决定之后怎么做,可突然发生这么一出,他反倒什么都不敢说了。毕竟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就谈过一次恋爱,从经验上讲实在是新手得厉害,再加上他本身就不是那种很有勇气的性格,如今他整个人都很迷茫,比那天跟他妈坦白还难。
这一纠结,就纠结到了六月二十二号。
宁兖刚换好衣服,就被杜勤派去机场接人,是他俩的另一个舍友。结果刚走到半路,就收到苍佑的消息,说是飞机提前落地,他这会儿已经在去酒店的路上了。宁兖只好吩咐司机调头,原路返回。
等他回去的时候,苍佑已经在酒店宴会厅前的沙发上坐着了,宁兖瞅了瞅旁边,没看见第二个人,在他对面坐下,问:“你的明杨小朋友没带来?”
明杨是苍佑的小男友,好多年前两人就去国外领了证。
多年不见,从前不苟言笑的苍佑活泼了许多,提起明杨,脸上全是叫人羡慕的幸福感:“本来是要来的,他们单位里临时组织培训,实在请不出来假,刚刚视频的时候正跟我闹脾气呢,还叫我问问你最近怎么不跟他联系。”
读硕士那会儿苍佑领着明杨参加过他们宿舍的团建活动,刚好宁兖读博又跟明杨的大学在一个城市,一来二去彼此之间也就认识了。
“最近张罗毕业的事儿来着。”
“我就说肯定是在忙,他还不信,非说你把他这个弟弟忘了。恭喜你啊,终于熬到毕业了。”
两个人正好好聊着天,宁兖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眉眼间是藏也藏不住的慌乱,苍佑回头一看,也不说话了。
“梁……梁梓。”宁兖站起来,磕磕巴巴出了声,然后就再说不出半个字。他没想到,仅仅是喊一句这个名字就让他手心冒汗。
梁梓看着这张霸占过他全部爱意的脸,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比现在还要瘦一些的人,一开口就喊他“娘子”,可现在,面前这人发音准得要命,丝毫听不出之前的口音。
他感觉自己一进来就开始难受,这四年,到底也是变了很多。
“好久不见。”宁兖又说了一句,声音小得像自言自语。
“是啊,好久不见。你博士毕业了我都不知道,恭喜啊。”
梁梓笑着祝福他,眼角隐隐挤出一条细纹,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宁兖一眼就发觉了,因为他从前在那个上面亲吻过无数遍。
“谢谢。”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想不出半个合适的字眼。
梁梓转向另一边,寒暄道:“苍总越来越年轻了,看来找个年纪小点的对象确实有助于保持童心啊。”
苍佑轻声笑了几下才回他:“你倒是变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个……”
说了半截,却又停了。
梁梓语气自然地接过他的话:“以前那个什么?苍总不会还骂我愣头青吧,多少年了,词库该更新了。”看了看时间,他往里一指,“你们在这里坐着干什么,一起进去吧。”
宁兖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梁梓身形挺拔的背影,鼻间忍不住酸涩。对方又客气又坦然,好像怀揣着锥心刺骨往事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联系纽带本来也就杜勤这个共同好友,可都这么大人了,谁也不会踩着别人的伤口聊天,所以就像梁梓不确定自己今年毕业一样,这么些年他对梁梓的状况也知道的很少,只是立夏那天看见群里的聊天记录,才知道他还是一个人。
落座时,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隔了一个位置,苍佑夹在两个人的中间,心情上有些奔溃,只想着要是明杨在就好了,还能调节一下气氛。
可借着余光看看旁边两人的神情,又觉得幸亏明杨不在,要不自己甜甜蜜蜜的,更让这两人难受。
对于宁兖和梁梓来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久别重逢。尽管在一个群里,但都会很有默契地在对方说话的时候选择噤声。那些瞬间里,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长久下来,这会让两个原本紧紧绑在一起互相熟知的人,积累太多彼此不清楚的事情,即便只是稀疏平常,也不知从何谈起。
正如此刻尴尬的沉默。
好在婚礼很快就开始了,人声鼎沸的喧嚣里,能藏住很多心事。
宁兖全程都是很懵的状态,看起来比台上的新人还要紧张,一颗心全被那个人牵住。偷偷观察着对方往小碟子里夹辣椒的动作,宁兖默默地想,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辣都吃不了。
之后是新郎新娘敬酒环节,等轮到他们这桌的时候,杜勤显然已经十分上头了,发现宁兖杯子里装的是饮料,立刻就要给人换上小酒杯。
这些年里,宁兖稍微能喝一点酒了,加上是好友大喜的日子,也就没有推辞。
可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酒量估摸得不够准,宁兖突然感觉仅仅一杯就又醉了,因为他刚刚看见,仰起头灌酒的时候,梁梓往他这边看了。
怎么可能呢,难道他还记得自己不会喝酒的事情?
没等他想明白什么,杜勤突然拍上了他的肩膀,看一眼梁梓后嘴里咕哝了句什么,在场的人不知道有几个听见,但宁兖听清了,嘀咕的那句是,“我以为我先喝上你俩的喜酒呢。”
紧接着梁梓就开始打哈哈,一边倒酒一边招呼大家给小夫妻说祝福语。
宁兖知道,梁梓也听见杜勤嘟嘟囔囔说的话了,但看对方的表现,显然是不想听。
是啊,何必在别人喜庆的婚礼上再现一场伤心往事,宁兖也跟着给自己满上一杯,笑着祝朋友百年好合。
因为刚刚的那句话,直到快要离开,宁兖都不敢再看梁梓。
送几个外地朋友出来的时候,杜勤脸红红地搂着苍佑的肩膀乱七八糟地聊了一路,喝醉了,说话内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走到大厅了,他突然问:“梁儿,你车呢,不是说毕业一年内买车吗,怎么当上老板了还不见你开车?”
梁梓想了想,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刚跟宁兖分开的那一年里,自己每天下班都去喝酒,所以一个礼拜有五天不能开车,这会儿被问起,也不想再提:“你傻呀兄弟,就是当上老板了才不用自己开车。”
宁兖站在人群的最角落,一边听一边默记,试图捕捉到梁梓的每一句话,窥探每一个自己没有机会参与的生活细节。
杜勤喝得不着四六,偏偏话还多,看见独自伫立在最后面的宁兖,晃晃悠悠走过去,拽着宁兖的胳膊把人推进了梁梓怀里:“宁博士,这小子可想你了,你俩待会儿……一起走。”
周围大部分是宁兖不认识的人,除了研究生时的同门和此刻喝晕的新郎官,就只剩梁梓了。突然被拉到人群的中间,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他的脸立刻就红了。
更让他难堪的是,梁梓把他扶稳后,立刻往旁边退了一步,脸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意,但开口时语调里再没了耐心开玩笑的语气:“杜儿,喝大了吧,怎么开始编瞎话呢,各位,我公司还有点事情,就先撤了哈。”
说完,潇潇洒洒地转身出了酒店大厅。
留下尴尬无比的宁兖,独自杵在耀眼的灯光下,脸上的颓唐与喜庆的喧闹声格格不入,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想法,对于那一下突如其来的碰触,梁梓很抗拒。
梁梓出门后迅速伸手拦了辆车,坐上去,心脏反应迟钝地加速起来。
司机等了会儿,见后座客人没动静,出声提醒一句:“您去哪儿?”
“哦,”他往后座靠了靠,念出一个地址,“胡桃里小区。”
说完,梁梓疲惫地闭上眼睛,司机扫了一眼后视镜,识趣地关上了嗨唱的音乐。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对于这些年在商场上游刃有余的自己,刚刚离开的瞬间,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杜勤一句“这小子可想你了”,稀里糊涂搞得他心烦。为什么心这么乱,是还喜欢吗,梁梓在脑海中问自己。
可他的大脑只负责提问,不管答案,关于这段除了分开那瞬间一直都叫人羡慕的甜蜜感情,如今再回味起来,自己到底是不甘还是不舍,他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