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今天又亲自下厨了,还好这次没有那么难吃,有几个菜口味正合适,父子俩沉默地吃完饭,这是他们两个在他母亲去世后第一次谈话。
黄劲松率先说道:“你们两个都在系统内,你知道…”
“就让他们说呗,”黄杉说,“但是他们不敢放在台面上说。”
黄劲松想了想竟然觉得黄杉说的很有道理,因为这种事情很难说是对是错,你可以说与众不同,但是不能说不对。这种东西最多被指手画脚,但是没人敢说是错的。
黄劲松也是第一次提起他的母亲:“如果你母亲在的话,你觉得她会同意吗?”他只是问,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知道秦令川有种别样的魅力,不然当初不可能20多个人里只有秦令川脱颖而出,混小子…虽然现在也不混了,对于他儿子这种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黄杉不是没想过,黄劲松工作忙,但是他不忙的时候是会去跟他母亲说说话的,要是谁是第一个知道的,还得是他母亲,他回答道:“我母亲会让我幸福。”
黄劲松没有纠结,直接问道:“你喜欢他什么?”
“您爱我母亲哪里?”
黄劲松道:“她有时候有点迷糊、话也有点多,但是她理解我、支持我,最重要的是她善良、正直。”
黄杉道:“我也是。”秦令川最开始的表现可能不太符合他的内心要求,估计也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心里期待,那个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怎么当领导还吊儿郎当,而且还很针对黄杉,后来发现他扮猪吃老虎,发现他比大部分人靠谱、负责,甚至心里善良、正直,比任何一个人都像一个好警察,所以他发现他没办法拒绝秦令川,尽管秦令川从来没要求他什么。
黄劲松看了黄杉一眼,他知道他儿子在底下做了什么,直接把李烁送进了纪检程序,他也是第一次审视他儿子的成长,这几年的磨砺对于黄杉的塑造是超乎想象的。他自认为自己有愧,什么都没做,工作上的事情要比黄杉的事情优先级别高,反倒是秦令川比他更明白他儿子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黄劲松由衷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
黄杉有点不懂,他们做刑警的都知道,习惯可以装,但是装不了一辈子,最不好装的是一个人骨子里的品质 。黄劲松解释道:“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要用必要的手段,秦令川碰过不该碰的东西,你知道吗?”
黄杉反问道:“这种东西是我能知道的吗?”黄杉被吓了一跳,他反问道,“连履历表都是假的,我还能知道什么?他不会说,我也看不到。”实话实说,那是秦令川的过去,他感兴趣,但是不能说、不能问的东西,他也没办法。
黄劲松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秦令川做过什么,因为自己是联络人,很多事情的残忍程度远超正常人的承受能力,秦令川见过无辜的人死在面前,秦令川亲手拼过战友的尸体,秦令川见过大宗交易现场……而秦令川不仅承受下来了,还坚持到现在,在黄劲松看来,这种心理素质某种程度已经远超正常人了,对比这种真正见过鲜血、真正见过极致得邪恶的人,他宁愿黄沙找个一无所成的正常人。
黄劲松亮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被报复吗?”
“因为他们找不到秦令川。”
黄劲松非常意外地看着黄杉,他以为黄杉什么都不知道,黄杉笑了,他看他父亲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我猜的,是因为当时你联络秦令川,他们找不到秦令川…只好从我母亲下手。”
黄劲松没有躲躲闪闪,只是短暂地出神地想了一下自己的爱人,然后承认了这件事。黄杉觉得自己的猜想很魔幻,可没想现实就是那么魔幻——他们动不了警察、也没有能力找到内鬼,所以就找一个普通的女性麻烦:“因为你升职的时间和秦令川赴任的时间太巧合了,而他不应该跟你那么熟。”这是他的职业素养,从千万次巧合找到故意,从看似有逻辑的事情找出没有逻辑的事情。
黄劲松直接说道:“秦令川到辖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母亲的凶手抓起来了。”
黄杉只是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是他,不是父亲您?”
黄劲松想起这件事难掩心中的痛苦:“因为有人保,因为…都怪我太循规蹈矩。”
“是谁?李烁吗?”黄杉只关心这个人是谁。
“到今天我都没有找到这个该死的人,但我肯定李烁不是。”黄劲松道,语气里满是懊悔与无奈,他试图说回原来的话题,“秦令川也没能把他送进监狱。”
黄杉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紧接着黄劲松道:“但是出狱后这个人就自杀了。”
“意外?”
“意外。”黄劲松道,“有两种可能,他确实说了些什么被对方灭口了,还有一种可能…”
黄杉清楚,还有可能秦令川审问的时候用了不该用的手段导致这个人真的心里崩溃了,他听见黄劲松继续说“秦令川知道太多的手段、他也确实有动机和机会”,一个人在看守所的时间太多了,有录像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审问的时候,如果秦令川确实做了,的确可以做到毫无痕迹。
黄杉冷声道:“都过去了,反正凶手都死了。”他不想同情凶手,无论是什么原因、无论谁动的手,他都死得罪有应得。
“紧接着一个月之后受理这个案子的法官因为袭警进去了。”
“什么?”黄杉一时不知道这两个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爸,这是在家,我是您儿子,咱两之间可以有话直说。”他说完就明白黄劲松的意思了,时间线,但这只是怀疑,又没有证据。
“他的过去有太多不清不楚的,他还没有退下来,将来不清不楚的事情会更多,他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但他是警察。”黄杉道,“我们至少不应该在人家冲锋陷阵的时候怀疑人家。”
“我是说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是在为你考虑。”
黄杉心想,把自己丢给秦令川的时候为自己考虑了吗?害死母亲的凶手逍遥法外的时候真的为自己考虑了吗?自己回家的时候从来只能点外卖的时候为自己考虑了吗?
黄杉耐心地说了一遍:“我们两又不会结婚,您儿子的仕途不会受影响的,您也不会。”
黄劲松没纠结这个点:“那个法官袭警袭的是他,你去看看案卷就知道,那刀很有可能是他自己捅的。”黄劲松继续解释,“我认识那个法官,那个法官虽然是个左撇子,但是使用餐具包括刀子的时候是用右手。”
“但是你没有说,”黄杉抓住这个点继续道,“你还是袖手旁观了。”生活在规矩里的人最多就是漠视,但是遵循规矩不是他们站在那里批评有勇气的人的原因,尽管秦令川这个做法很流氓,但是秦令川本来也可以不管。
黄杉想起来秦令川腹部的疤痕,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很深,心里其实很酸涩,他突然问:“是捅的腹部吗?”
“是。”
黄杉没再继续问下去,秦令川只是跟他说年轻犯的错,甚至没有多解释什么,以他对秦令川的了解,他基本可以断定他父亲说的百分之九十是真的,逼供可能没有,但是那个“袭警”可能是真的,这招基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受益者…其实谁也没受益,这就是个囚徒困境:法官因为不公正判决丢掉了后半辈子职业生涯、秦令川留下了胃病、他和他父亲虽然解气但是他母亲已然去世了。这件事的真相被太多东西裹挟着,哪怕这个人已经是黄劲松的夫人了,也因为可笑的政治博弈变成了一个没有结果的意外。
黄杉当然明白他父亲想说什么,证明秦令川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证明秦令川在作为配偶方面甚至还不如李佳雨,但秦令川那个时候说年轻时候犯的错估计已经意识到了,非正常手段让加害者得到应该得到的结果不是真相,只是用一个悲剧来掩盖无法挽回的悲剧罢了。但秦令川当时还是做了,亦或者他已经想到了,但还是做了。秦令川这个人已经嘴严到,其实每一句都是实话,但是以黄杉的理解和秦令川的理解根本都不是一回事儿,恐怕这就是他父亲让他三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