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黄杉第一天上班,他还维持在警校的习惯,早上起来晨跑顺便给他爸黄劲松买了早餐。回家之后,父子俩穿着样式一样、颜色不同的制服面对面吃早了餐。黄劲松难得跟黄衫说了句不是命令但是仍然极富政治意义的话:“扎根基层才能更好地服务社会。”
黄杉答应道:“知道了。”他在喝豆浆,没有来得及看到他的父亲一直严厉的眼神缓和了。他心想,不愧是他爸连鼓励都说的那么官方,还是他爸在劝他自己让他自己接受自己儿子去当片警了。
黄杉没有说别的,父子相处的时间说多也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明明两个人共处一室却好像陌生人一样。如果他母亲还在的话,他们两个还能为了母亲装装父子情深,如今两人也没什么话说。
明明黄劲松就在市局,但是黄衫在毕业实习甚至分配的时候都没跟他父亲张过嘴。他知道,如果他张嘴,以他对他父亲的了解,他父亲不仅不会走后门,还会把自己训一顿,而且他也不想进市局天天被他爸监视,顶着“黄公子”的头衔还不如去城乡结合部的基层当个实实在在的人。他母亲以前常说他们爷两儿一个比一个固执,这点倒是,谁也不会低头,都是死鸭子嘴硬的人。
黄杉带上自己的资料、档案,对着镜子整理了常服,拿了车钥匙:“爸,我走了。”他路远,得早点出发,周一上班时间早高峰太烦人了。
黄杉在派出所走完手续,最后一步是找副所长秦令川报道,已经上班半个小时了,他坐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才等来。出乎意外,秦令川很年轻,甚至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比他高点,留着干净的寸头,五官没有那么好看,也不算难看。看上去就很想派出所长老实的长相,不是市局那帮只会打官腔的叔叔们。
秦令川开了门:“黄杉是吧?进来吧。”他一搭眼就知道这孩子刚毕业,前几天黄劲松说分给自己一个人,他还以为是谁,没想到黄劲松说是他儿子。他下意识拒绝,自己这小庙哪儿藏得下这大佛,这不是明晃晃把自己往前面推吗,他才不干。黄劲松好说歹说,好歹也是自己的领导,以前还是直线联络人,承这份情他勉强答应了。
秦令川拿了瓶水给黄衫,黄衫接过没喝,只是拿着,站得挺拔。秦令川一看这小孩儿确实像刚毕业的,熨帖的衣服看得出来有高度的工作热情,眼睛亮的晃人。他似乎明白黄劲松干什么要把他儿子弄来这儿了,磨磨这孩子的性子,这孩子善恶太分明,丢进市局那群混子里树大招风:要么被枪打出头鸟,要么就会因为心中的公平做出牺牲自己的事情。
秦令川看过黄杉的成绩单,很不错,尤其射击成绩,有可能是黄劲松遗传的,在这个小派出所太屈才了。秦令川假模假式地翻了翻材料,签了自己该签的字,严格意义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黄杉,黄杉那会儿还在上大学,他和黄劲松接头的地方是一个烤肉店,碰巧黄杉当时在和朋友吃饭,那个时候更像个孩子,爱笑、活泼、活在阳光下。
可学生时代过去了,这些都是将来的缺点,心太热的人长不大,别人可以一辈子活在爱与和平里,警察不行,他们是善恶交接的执行者必须要看得到恶,才能秉持住善。黄杉更不行,因为他姓黄,黄劲松的黄。
秦令川问道:“知道张姐吧?给你办入职的。”
“报告,知道。”
“以后不用这样,放松点,”秦令川把材料递给黄杉,“张姐跟你说我打算让你轮岗了吧?”
“说了。”
“哦,那就行,”秦令川说道,“今儿张所长不在,去市局开会了,你可以到照片墙看他照片,我这没什么了,好好干吧。”
“是。”
秦令川看黄杉走出去,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一腔热血扑进来,然后动弹不得,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缺的是技能,一年多的卧底生活告诉他,无论是对于罪犯还是对于内部的一些混蛋,他痛苦的原因是他太有人性了,他缺的是冷漠,只有冷漠才能做无情的执剑者,才能精确、不偏不倚、切中要害。
他觉得这是一种残酷的同化,好心会办坏事、善良会被利用、良心会被金钱和权力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