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菜肴如同流水般送入厢房内,饶是连方大人这样官居知州的人,有些新奇玩样儿也还没见过。
他站在桌前细细打量着长得奇怪的贝壳海螺,云来海鲜楼虽然颇负盛名,但因为这儿之前是何用处,后来又成了鬼宅,开业至今,他倒也真的一次都没来过。
但他又不想露怯,装作一副懂行的模样,问着招呼传菜婢女上菜的云书月,“此物颜色鲜艳,真的能食用?”
云书月一看,方大人指着的是扇贝,还未煮熟的扇贝呈橙红色,看着确实不像是可以食用的样子。但它的鲜甜滋味,试过后可谓让人难以忘却。
她巧笑道:“方大人,此物名曰‘扇贝’,沿海多用来煮粥,或是配合蒜蓉蒸烤,滋味鲜甜,肉质爽口,大人一试便知。”
原本在茶台前的二人纷纷起身,走到餐桌边上。
黄老爷更是一副跃跃欲试之姿,看向桌上菜肴的目光越发明亮,“饶是,我,也没在海边之外的地方,见过如此多贝壳海螺,有意思。”
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位无髯无须中年人,终是开口应了黄老爷一句,“能让您觉得新奇的,可算得上少见。”
他尖细的声音让云书月一愣,转眼了然,果真如言散所说,确实是位来头比方大人还大的贵客。
黄老爷撇了那中年人一眼,调侃道:“和洽,你敢说这桌上之物你先前都见过,叫得出名头?”
和洽微微躬身,应承道:“老奴的见识哪比得过您,今日能大开眼界全仗着您!”
黄老爷勾了勾唇角,和善问道:“云老板,你上的这些都还是生的,敢问如何食用?”
云书月笑而不语,抬手拍掌,一个装有沸腾粥水,比脸盆还大的大锅被莫祁送进了厢房内,板板正正的放在了炭火上。
她拿过大勺搅动粥水,避免粘底,如同牛奶般的顺滑的粥水看不出米粒状,却在搅动时能看得出浓稠。
黄老爷与他的侍从和洽还未说什么,倒是方大人面露急色道:“你这小女子可谓不敬,我家老爷只是胃口不好,你却让他喝粥水!”
话语间,方大人的急不可耐让云书月连解释的空间也没有。
只是黄老爷收起笑容瞪了方大人一眼,才让他浮夸的姿态有所收敛。
黄老爷见方大人消停,这才扬起一抹微笑,说起自己所闻,“我曾在街上听闻过,说是云来海鲜楼独有。”
云书月颔首再次谢过黄老爷,顺势解释下去。
“锅下粥水配以虫草花和红枣熬粥,上蒸海鲜鸡鸭,待海鲜鸡鸭品尝完,再在粥水里煮上片得极薄的鱼片。此时粥水中海鲜和鱼片的香甜佐以药材,吃完能让人浑身发汗,暖意从胃中起。”
在她介绍时,和洽手捏银针,一道道菜探过,见银针没有变色之相,这才收起,抬手拉开椅子请黄老爷入座。
云书月站在下首,将传菜婢女送来的蒸架架在锅上,用特制的长筷子先将鸡片放在蒸架上,盖上锅盖。
随后她侧目抬手,让传菜婢女送进来三盅炖汤,依次放在三位贵客面前,这才缓缓介绍。
“黄老爷曾说自己脾胃不振,您面前的是胡椒猪肚鸡汤,可以暖胃健脾,增加食欲。和洽大人与黄老爷同行,症状应当相似,给您送上的也是同样的胡椒猪肚鸡汤。”
她介绍完二人面前的汤后,走到方大人身侧,继续道:“方大人专注政事,废寝忘食,给您送上的是增强体质的当归党参牛骨汤。”
说完,她看着和洽又抽出了那根银针,探过后才用汤勺将盅内的汤盛出,双手递给黄老爷,自己才慢悠悠地开始品尝。
黄老爷舀起汤送入嘴中,汤中胡椒的辛辣和其他药材掩盖了猪肚的怪味,反倒让原本不好处理的猪肚浓香四溢,一口汤下肚,连日来的疲乏一驱而散。
和洽虽是一直保持着和善的笑意不曾改变,但有时候,没有情绪波动的人才是真真不可小视。
但云书月见他一口汤下肚后,露出的笑意和惊喜却是真切的。
就连对她屡屡挑刺的方大人,在喝完汤以后,神情也变得松快不少,还向云书月问道自己的见闻。
“我曾听闻,功成镖局在运镖歇息时,会饮用一些闻起来与药草汤不同,但也是用药材烹煮的汤水来强身健体,莫不是你这样的?”
云书月莞尔一笑,“功成镖局的镖师们饮用的,正是在下云来汤品馆的汤水配方。只是行走再外,终归是没有三位贵客品尝的汤煮得细致。”
说话间,锅里的鸡已经蒸得刚刚好,熟了但没过熟,还是皮脆肉滑的阶段。
云书月正想给三位布菜,和洽却起身顶替了她布菜的工作,将嫩滑的鸡腿位置放在了黄老爷面前,而略微粗糙的鸡胸肉则给了方大人。
她抿嘴忍笑看着和洽的双标行为,直到和洽将蒸架上的鸡肉分完,她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
云书月一边帮着烹饪布菜,一边介绍着每种海鲜的吃法,还要顶住方大人的刁难和黄老爷的发问。
也不知黄老爷是为了隐藏身份,还是不被方大人探查到偏好,闲聊时只与他说说江湖事和道听途说的传闻。
云书月就在黄老爷的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的谣言。
这三位贵客是晌午来访,却是品尝到了接近傍晚才离开。
这位黄老爷吃得一时开心,还大笔一挥,赏了云书月“云来奇绝”四字。
她约莫能猜到这位大佬的身份,但这四个字她是真不敢挂在前院,却又不敢不挂,只能吩咐人定制成牌匾,打算挂在书房。
招待了一个下午的贵客,还因为不能怠慢又不能显现出自己的猜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真让她累坏了。
她发呆似的瘫坐在书房的贵妃椅上放空,连有人敲门的声音都听不见。
直到眼前晃过一道黑影,才让她回过神来。
“言散?”她眯着眼问道。
“嗯。”
回应她的声音依旧低沉,还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一个猛子从贵妃椅上挣扎起身,看着倚在窗边的言散。
没有点灯的书房昏暗不明,唯有窗外晚霞与廊灯相映,映出言散高大的身影和他侧目时才可窥见的饱满唇峰。
只是她此刻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径直问道:“他为何会出现在庐城?”
言散一愣,回首看向云书月,被面具掩盖了大半的神情还是能看得出诧异,“你猜到了?”
云书月没好气道:“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加上他身边的那个和洽,还有方大人服低做小的样子,也不难猜吧。”
言散了然道:“也是,聪慧如你,看不出才奇怪。”
他顿了顿,继续道:“现下所有线索都引来了徽州,而他,也出现在徽州。你说,人会不会就在徽州?”
云书月愕然,转念一想,又否认了言散的判断。
“他欸,就算是这样,还要他亲自出来找人吗?这不合理吧。”
言散失望低头,“也是,从前就听说过他喜欢微服私访,可能只是单纯出来走走看看民生吧。”
云书月捏了捏有些胀痛的额角,摆手让言散先去前院搭把手。
眼看着言散离开,她才又躺回了贵妃椅上,只是许久不曾出现的正太音没能让她安歇,再次上线。
【恭喜宿主钱银突破万两黄金,请宿主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云书月一手搭在额上,一手搭在椅边,说话的语气中有些疲惫:统哥,你说,万一我完成不了任务,我是不是就回不去了?
正太音一怔,开始给云书月炖鸡汤。
【宿主,这成为首富的任务不是进行得挺好的吗?加上你正在筹谋扩大的女子学堂,名利双收指日可待!】
云书月强扯一下嘴角,最终却是失败,只能紧抿化解自己的尴尬:这五皇子下落不明,他爹我就见着了,就是不见他。
【宿主,你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云书月叹气:那说不定还会自然沉呢!
不等正太音反驳,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来的,还是方才离开的言散。
“掌柜的,那位,又来了。”
云书月:“???”
她一个孟子起身开门,“他不是才走吗?怎么又来了?”
言散摇头,“不知道,但是这次来的,只有他与和洽,没带方大人。”
云书月三步并作两步往前院去,“这次他在哪出厢房?”
言散紧随其后,“他没在厢房,据莫祁所说,他在正门,说是邀云老板外出共赏月色,让他来请人。”
云书月听完,顿时停下脚步,与身侧的言散对视,“你觉得我去好还是不去好?”
言散回答:“去吧,我在暗处护你便是。他的命令,不能违抗。”
云书月垂头丧气道:“唉,还想着早些歇息,今晚将前院的客人丢给你们,我这真是小姐的身子跑堂的命!”
说是这么说,她往前院去的脚步那是一点没慢。路上还不忘问言散这黄老爷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虽是为他布了一个下午的菜,他看上去也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史料告诉她,位高权重者无一不多疑成性,她还真不敢小看那位。
直到言散提示她可以以本性相待,别太过火就好,她才放下心来。
快要行至正门,言散三五步的消失在屋檐上,独留她一人走出正门。
正门外,果真只有黄老爷与和洽,没有任何一个侍从。
黄老爷见云书月提着裙摆小跑着出来,朝她微笑颔首,“今夜有劳云老板相陪。”
云书月朝二人行了个万福礼,才巧笑回应,“怎么,是小女子荣幸才是。不知黄老爷想去哪儿赏月呢?”
黄老爷神秘一笑,缓缓说出一个云书月想不到的地方。
“我来庐城的路上,曾听闻庐城西坊有一处名为‘饕餮巷’的地方。”
云书月:“???”
她没记错的话,这饕餮巷卖的,可都是些入不了贵人眼的小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