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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口中的田樵与糊涂道人说过的田樵相差不多,二人果然是一对青梅竹马,私塾相识又相敬如宾,二人心意都到位了,只是却未曾剖白,在某一日私塾结业放课后,这份缘分便戛然而止。
“这是为何?”县太爷未开口,身旁却有人开口问了,打眼一看,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炳这家伙也走了过来。县太爷偏过头看看,原本他三人躲藏的墙角处只剩下一根细细长长的“葫芦把儿”还支楞着。
程氏微微一笑,“哪有什么为何,上学时候的同学,关系再好,结业后分道扬镳的不是有的是?又不是要走仕途串联人脉,认识那么多同门又有什么用呢?”
县太爷默默点头,似乎是赞许这女子的言论,但却拧眉,将李炳拉到一边小声道,“这镜中世界的程氏似乎与田樵并不熟络,你常在街市行走,可还记得田家商铺在哪里么?”
李炳点点头,二人向程氏道了别,转身朝墙角处走去,绕过拐角,拎起那根支楞着的“葫芦把儿”一同往东市大街而去。
三人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到了田家药铺,见一白发老翁正在洒扫门庭,药铺生意寥落,门口摆放着二三药架,里面放着几捧当归、地黄。
李炳率先问话,“老人家,敢问这里是田家药铺吗?”
白发老翁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头也不抬,“药铺便是药铺,管他什么甜的苦的?”
糊涂道人咂咂嘴,“好么,这老头儿比我还糊涂了。”凑上前大声道,“不是甜的,是田家!田樵啊——”
老翁被震得耳朵痛,摇晃着脑袋大声回敬道,“你们有什么事儿啊!”
县太爷上前拱了拱手,道一声得罪,“老人家,我们是想见一见田樵,他可还好吗?”
老翁吊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回到,“好,好得很,都死了八年了,能不好?”
“死了八年了?”县太爷脑子嗡的一下,“您没开玩笑吧?”
那老头儿更没好气儿,“行,不开玩笑,投胎的孩子都七岁了。”
李炳与糊涂道人面面相觑,心下揣度,这镜中世界怎么比外部混乱这么多,程氏另嫁他人,田樵过世多年?
县太爷倒吸了一口冷气,尽量语气缓和道,“老人家方不方便带我们去看看这田樵故居?”眼看着老翁要说“不方便”,县太爷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子塞进他拿扫把的手里,“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是田樵故交。”
田家十几代单传,传到田樵这一代终究还是断了,少年早逝,无兄弟姐妹更无亲眷旁支,县太爷背着手看到那矮矮的一丛小坟包,上面青草连绵,沉默良久。
拜谒完田樵的坟墓,眼见着日薄西山,几人又回到了田樵故居,离药铺不远的一处宅院,灰尘遍布,也早就没有什么人气儿了。
老翁自称是田樵爷爷辈儿聘请过来的掌柜,眼见着田家祖孙三代挨个儿死在自己前面,心里也不好受。县太爷感其忠义,又从腰间拽出来一小袋碎银子放在他手里,老翁千恩万谢地去了,屋里再次只剩下李炳,糊涂道人并县太爷三人。
“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县太爷看向李炳,李炳咂咂嘴,“回大老爷您的话,咱这一路上没觉着有啥不对劲,或许这镜中世界与外面压根就是两模两样,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
县太爷沉默,糊涂道人却十分积极,自从到了田樵故居,他就一直这儿捅捅那儿摸摸,也不怕灰尘呛人。
县太爷与李炳相对无言,糊涂道人却有重大发现,竟然在田樵的枕边发现了一卷手札。
“想必是生前所见所闻。”县太爷看着手札上面厚厚的灰尘示意李炳将其展开,李炳屏住呼吸将那手札的带子解开,一抖落,内里竟然当啷啷掉下来一片红刃,糊涂道人眼疾手快将那片薄薄红刃拾起——竟然是一片带血的镜片!
“不对!”糊涂道人看清楚那镜片模样率先开口,“这,这分明是田程二人成亲时候所赠,如何能出现在尚是学生的田樵手中?这血又是怎么回事?血色尚轻,分明时间不久,难道,田樵没死?!”
“先看看手札里写了什么。”
李炳展开手札,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浮尘,三人凑头看去。
癸卯月甲子日
我与聆玉相约翠屏山,二人互相折柳,聆玉笑我如山伯,岂不知,她早已是我心祝英台。
壬戌月乙未日
结业事毕,天微落雨,与师父拜辞,师母留我小坐,问候聆玉心意,粉面桃腮,羞煞旁人。
申亥月丙丑日
聆玉待我如夫似君,我需带她如妻似子。夫妇和谐,恩爱永好。
辰巳月丁酉日
双镜合并置于枕下可入梦。
……
聆玉,是你吗?
那个对你暴力相向破口大骂的,是我吗?
……
不,那不是我,我不会因为任何事去伤害她!
我爱她,我爱她,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
我没有办法停止爱你,所以我选择终结自己。
年月不知,日期混乱,县太爷转头看看糊涂道人,“把我们想尽办法引到这里,看到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糊涂道人嘿嘿一笑,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反而真的像一个得道高人似的,坦然说到,“这就是我想让您看到的,也是田樵,准确地说,是十八岁的田樵想让您看到的。”
镜中的世界与外部互为阴阳两面,双镜合并,执镜人便可自行穿梭,田樵偶然间掌握了镜子的用法,便以入梦的状态常去另一世界游玩,看看另一世界的他们是否恩爱。
两个世界时间有快有慢,田樵看到了二人成婚,以及婚后爱意的磨损,更甚至于,二人情谊不在唯余打骂。
他眼看着自己心爱的聆玉被另一个世界的田樵磋磨,因为孩子,因为纳妾,因为家业,因为富贵,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
他看到她流泪。
他怎能不心痛。
镜中世界与另一世界都是真实的,只是空间维度不同,但造成的伤害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同样,任何一个世界中人物消失,而另一世界的本体也会对应消失。
或许田樵在程父去世这一环节看到了两个世界的生死的对应之处,又或许是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不是没头没脑的梦境,一切的一切只是等待他做出一份选择,求一个真正的圆满的结果。
所以,他来了。
在某一个田樵挥刀杀妻的夜晚,他破空而来,十几岁的少年,一拳一拳殴打在中年男人的脸上,愤恨的,不甘的,然后夺过利刃,反手一刀,捅进男人的胸膛。
这个世界的田樵死了,那么他也必然活不成了,他像个大侠一样,转过头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满脸泪痕惊慌失措的程氏,然后,握紧手中镜片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样就够了吗?不,还不够。
这个世界仍在缓慢地推进,他还是刚刚与聆玉互定终身的少年,于是他趁着自己还未曾消散,带着镜子到了‘福禄观’找到了糊涂道人。
求糊涂道人再给他些时日,让他好好道个别。
可是时日给不了,岁月无从更改,糊涂道人收下了镜片,告诉他,另一世界的田樵死了,这一个世界的田樵也会随之消散,因他与程聆玉尚未正式成婚,所以他消散之后这个世界与他有生命交集的人们都会逐渐淡忘掉与他的记忆。
田樵听完,满意地笑了。
那么,记忆就停留在结业那一日吧,那是个美丽的雨天。
“哗啦啦”冷不丁被凉水泼脸,县太爷打了个寒颤,一看李炳居然站着就睡着了,而对面蒲团上糊涂道人摔了个大马趴,地上还散落这个大铜盆并汪着水。
县太爷抬起袖子抹了抹脸,轻轻咳嗽两声,身旁李炳悠悠转醒,二人四目相对,眸中千回百转尽已述完。
干脆起身打道回府,糊涂道人将二人送到门边,挥手告别。
回去路上,县太爷忽然开口问到,“不知道你我在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模样。”
李炳笑道,“希望我不会再是个小捕头,也让我尝尝做官老爷的滋味吧哈哈哈。”
县太爷点点头,“程氏无辜,既然已经得了失心疯,算是无心杀人,已经关了三个来月,可以放了,回家好生将养便是了。”
“失心疯?咳咳,是,是失心疯,”李炳忙不迭地跟着点头,“待她放归乡里,小的也会让府衙里的妈妈们留心照看的。”
“嗯。”
扑棱棱几只大雁飞过,成双成对,十分惹眼。街上人纷纷仰面看去,却只见天高云淡,好个美妙人间。
【镜听,完】
“你觉得,写的怎么样?”江小白的眼睛盯着自己握紧鼠标的手,他不敢看孟之澜,他一直都有点儿怕这个人。
“不怎么样。”孟之澜话语一出,江小白居然奇迹般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轻松,就好像,直接死亡比等待死亡要舒服太多了。刚才等待判决的江小白惴惴不安,直接被判了死刑的江小白舒爽一摊。他这么想着,身形也不自主地向后靠去,这可惜这次没预料到,以为会靠上椅背,却靠上了原本撑在椅背上的一条胳膊,这下好了,原本放松下来的江小白脊背瞬间立起来一丛寒毛,挺直,必须挺直!
孟之澜感觉到江小白的放松又紧张,将自己胳膊从江小白的脊背和椅子的靠背之间轻轻抽离出来。然后伸手——打开江小白握住鼠标的手——握住鼠标——上下滚动巡视了一遍,目光在文字上停留许久,继续说出一句,“确实是,太烂了。”
江小白尴尬地缩回手,默默点头。
“但是,”孟之澜再次开口,“骨架不错。”
江小白的眼皮抬起来了一些,“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改。”孟之澜这三个字无疑是主刀医师对病人家属说的“还能救。”
江小白彻底来精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