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能烈酒来一壶 第15章 千军叹（起）

江小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嘉华出版社到出租屋的路线并不短，他去的时候斥巨资打车满腔壮志，回来的时候先步行再公交再地铁，出了地铁站还得步行半个多小时才走回了自己所在的小区。

插钥匙——钥匙孔旋转半周——开门——关门

江小白多年赶稿子养成了一直拉着窗帘的习惯，习惯了在黑暗中静静思索，以致于今天早上出门前因为太匆忙他都忘了把窗帘拉开。

房间里没有开灯，像一个黑洞洞的地窖，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好黑暗啊，真的是好黑暗。

江小白卸下背包随意地把它扔到电脑桌那里，然后自己走进卧室，他像被女娲拿树枝随手甩的一滩烂泥一样把自己甩到床上。

他揉揉眼睛，空空的脑海里居然响起了小的时候在农村里听老人们讲的《女娲造人》的故事，这个故事通过老人们嘴里叙述出来并不像江小白长大成人之后在图书馆里面看到的那么浪漫美丽，相反却异常的残酷黑暗。

“女娲娘娘在造人的时候，前几个做出来的人在她手里都被很细心地雕琢，所以他们就成了帝王将相，国家栋梁。但是做着做着她就累了，于是就做得越来越粗糙，但好歹还有些模样，后来那些人就成了普通人。精致优秀的人都很少，庸庸碌碌的人都很多。再后来，下了一场暴风雨，雨点儿打在泥人的眼睛上，于是他们变成人之后就是瞎子，雨点儿打在泥人的双腿上，于是他们变成人之后就是瘸子，所以世界上还会有残疾人。女娲一看自己辛苦了半天捏出来的泥人都被暴风雨摧毁了，于是一生气一犯懒就拿着藤条沾着泥浆到处乱甩，甩出来的那些烂泥就变成了废物。所以啊……这个世界就是由这样的四种人组成的，精英，普通人，残疾人，废物……”

“嗡嗡——嗡嗡——”一直安安静静躺在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江小白把手机掏出来，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反复跳跃，江小白深吸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喂？……妈。”

“小白啊，上次跟你说你妹上学的那个事啊，哦呦……那个老师非得说要家长配合买什么学习电脑啦……真的是，哎呀我和你爸这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适合学生……”

妈妈的话语里没有半个字和他有关，江小白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他把手机拿远一些吸吸鼻子，然后说，“哦，我过两天会汇钱回去的。”

“哦呦……哪里就敢要你的钱了啦，钱不钱的无所谓，你妹学习这么好你肯定是要给她买一个好一点的学习电脑了啦……”妈妈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直在电话那端没有停，江小白瞥瞥床头柜上的台灯，台灯底座下压着的那几张薄薄的纸币少得可怜，他想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然后挂了电话。

“嗡嗡——嗡嗡——嗡嗡——”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江小白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妈妈】两个字，觉得那么陌生。

“我会挑一个好一点的电脑给妹妹寄回去的。”江小白打出这样一行字，然后摁了发送短信。

他是真的没力气再开口说话了。

短信发送出去之后，躺在床上的江小白又想起了《女娲造人》的故事，然后想到嘉华大楼里面西装革履光鲜亮丽的编辑们。他的心里其实是有反抗的情绪的，可是拇指肚在手机屏幕上却打出了一个字，“好。”

好的，什么好的？加入孟编的团队？从此披着一层【北渚有橘】的皮写他人想要的故事？

江小白，你就这么妥协了吗？

原来让你低头，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盯着聊天界面觉得今天在办公室里和孟编据理力争的自己很蠢，蠢得可笑。

【醉里看花】的聊天窗口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观众注目的大舞台，里面尽是自己的独角戏。

手机屏幕由于长时间没有被触碰逐渐黯淡了下去，就在它快要彻底变成黑屏的时候，突然弹出的一条消息又重新使它亮了起来。

【醉里看花】:不想做可以不做。

【乙醇四十五度】:什么意思？

江小白发出疑问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孟编的意思是如果他实在不想给人当代笔其实可以不当。但是江小白想了想自己现在的情况，不当代笔……确实没饭吃，可是一旦当了代笔，这就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能他江小白这一辈子都不能重见天日了。

“孟编啊孟编，你可真会拿捏人。”江小白苦笑了一声，原本自己已经把头低下去了，可屏幕对面的那个男人还偏偏要薅着他的头发把他往上提一提。

让他原本一滩灰烬的心，死灰复燃。

【醉里看花】:三天之内我要一个新故事。

【醉里看花】: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江小白看着那两条消息抿抿嘴。孟编的态度很明确，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这就是在办公室里答应给江小白的那一次机会，如果写得好，就着重培养，如果写得不行，就乖乖代笔。

江小白握着手机独自在黑暗里坐了好久，在聊天窗口再次发送了一个“好。”

三天之内一个新的故事，其实这个要求和江小白之前给自己规定的一周两篇的任务其实差不了多少。可是之前的江小白都是抱有平常心去写作，没有紧张感，写出来的东西也自然就会更轻松顺畅。而这一次孟编给他规定出来了时间期限，并且告诉他有且只有这唯一的一次机会，这等于给他无形中束缚上了一层无形的大网，江小白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一点灵感也没有，不知道从何写起了。

那些曾经充斥在自己脑子里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居然在一瞬间全都跑光光了，江小白拿出纸笔开始划拉找感觉，可是他居然一丝一毫的感觉都找不到。

他拿出耳机开始听歌，可是心里一片乱糟糟。

他觉得他废了。

黑色圆珠笔在白纸上来来回回，逐渐划拉出一个束着发带的男人形象，江小白看着那个画上的人物，握着笔在画像旁边空白的位置零零碎碎地写了起来。

1

“各位游客请注意，我们现在经过的这条河就是有名的酒泉，那么酒泉这个名号是因何而来的呢？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我们中国历史上最为有名的大将军霍去病倒酒入泉的典故啦……那么除了霍去病以外大家还能说出其他的有名的汉朝将军吗？好的各位请看，前方就是有名的长福翁主墓，长福翁主与虎贲将军之间的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真是让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戴着粉色太阳帽的女导游手里握着个大喇叭正在一边讲故事一边往前走，烈日骄阳，人头攒动。

天知道我前几天是不是脑子抽了，放着好好的十一黄金周不在家打游戏居然报了个老年旅游团跟随一帮大爷大妈们参观西汉古墓，我这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闲的！

“……这里就是长福翁主刘缨的陪葬墓群，翁主思慕虎贲将军陆柯多年，只可惜造化弄人，二人终究是没有缘分……卫太子之乱时期，刘缨作为外戚必然是难逃抄家入狱的厄运，而作为汉武帝眼前最为器重的大将军，陆柯只能听命行事……最终刘缨不堪忍受牢狱之苦香消玉殒，纵然宣帝即位之后为卫太子之乱受牵连的外戚平反又下令厚葬了翁主，但终究也是斯人已逝于事无补了……”导游尖细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我依稀仿佛还听到了几声哭腔，抬头一看，离导游最近的那几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太已经开始抹眼泪，且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那个将军也忒不通情理了，好端端的把人家姑娘折磨死了……”“呜呜呜，对呀对呀，那个小姑娘那么痴情，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没了……”这些哭腔越来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这堆西汉墓葬群里找到了自己家的老祖宗于是集体哭坟呢。

我翻翻白眼哼一声，“你们啊，都只是看到了小姑娘的痴情，谁又懂将军的无奈呢？”

“无奈？他堂堂大将军，高官厚禄衣食无忧，他能有什么无奈？白白耽误人家女孩子的一生，我看他不是无奈，他是无赖！呸！”站在我前面的一个顶着一脑袋羊毛卷的老太太转过头居然开始为这坟里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小姑娘开始跟我据理力争了起来，我当然是不能输，于是我义正言辞地怼回去，“如果那个什么将军不知道这个翁主的情意还好，可她偏偏要闹得天下皆知，弄出一副非他不嫁的痴情样子来，害得人家将军此后都不敢找对象了，这不就是道德绑架吗？再说了，万一那将军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翁主的情意呢？他执行公务顺从皇命，他错了吗？”

“你这小伙子怎么也那么不通情理呢？你看我们老太太好欺负是吧？你这小伙子没有一点儿同情心！还好你不是那个什么将军哦，你要是那个将军，肯定做得更可恶哦！”老太太一叉腰居然开始把我和她的言论矛盾发展成了老年人群体和小年轻个体的思维差异的矛盾，这可真是绝了。

我继续翻白眼，“切，你不就是大我几十岁吗？居然还学会倚老卖老了？！我告诉你，我就是没生在那个时代，我要是那个将军，我肯定对这姑娘千般好万般好！我要是能穿越到那个时代当上将军，我宁愿拿我这二十多年阳寿来换！到时候，有名有利有娇妻！我天天哄她开心！”

“嘀，冥付宝到账，二十年！”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居然还开着收款消息，我听到这消息提示的一瞬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我只来得及看一眼长福翁主的墓碑，便随着漩涡迅速进入了一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2

一个穿着黑色大褂的矮胖男人拍了拍我的脸，我看着他反问到，“你谁啊？我跟你很熟吗你就拍我脸！”

矮胖男人嘿嘿一笑将手中握着的一个超大手机向空中一抛然后又接住道，“支付成功，欢迎您再次使用，满意请给五星好评哦~”

“我评你二大爷！”我挥舞着拳头挣扎着冲过去……前方什么也没有，此时此刻的我居然坐在床上？！

我转过头看向四周，一个穿着粉衣服的小丫鬟看到我从床上诈尸一般坐起来的情形尖叫着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将军醒啦！将军醒啦！”

啥？

将军？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