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郁窒的尴尬中,罗暮衣想了想:她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想法子和风颂分开,让他松懈最为要紧。
心念一动,她先开口:“阿颂,仙台可是已查到了什么?和我说说可好?”
见罗暮衣打破沉默,风颂猛地抬眸。
沙暴中,他眼中的冷意,似也被吹散了几分,低声道:“仙台所查出之事,一个时辰前已送魔营。罗魔主想必已看过,并无所差。”
罗暮衣:“……”
她蹙眉,摸鼻子。说了等于不说。
不过她的确看过仙台所呈卷宗,和她查出的大同小异。
沉默继续。
她也不想再花心思说话。少许,噗噗——
那毒蝎接二连三地跳出地面,罗暮衣数到八,有两只未归,得出结论:“东南,西南之蝎未归。所以,东南和西南方,当有妖灾余象。”
“风仙君,我去东南,你去西南,如何?”
“风仙君”,如此称呼,罗暮衣极少用,联姻后,她都是甜甜喊“阿颂”。
风颂沉默了会:“罗魔主,不必多说,风颂与你同行。”
“妖灾凶险异常。”他语气如回到那过去,是万剑山冷傲爱管束的师兄,“望魔主勿要自视甚高,小觑妖灾,酿祸方悔。”
“……”罗暮衣心烦,不想听他说下去,一把拿住巨伞“厌刑”,便先入了狂沙中。
风颂眼睫一颤,施展功法,也跟上了罗暮衣。
……
四周的氛围是凶险的,迷乱的。狂沙之中,不时跳出袭击的妖物,但好在不是大妖,罗暮衣和风颂都解决了。不过,二人虽共同作战,氛围却十分冰冷凝窒。
罗暮衣盯着风颂,却倏然恍惚了一瞬,想起了他们最初一起治灾的隐约记忆。
而罗暮衣记得最早的,他们刚成亲时,的确是她强求着风颂,不准他一人下妖祸之地。她说不放心他。
而最开始,两人毫无默契,风颂求稳,罗暮衣爱赌,常常吵架,罗暮衣气急了,便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互不搭理。
但遇险,他们一起挤在一个狭小的护身结界时,罗暮衣受伤的手,却突然被风颂握住。
——她为了护他受伤的。
他以礼貌、疏远的态度拿住她的手,轻轻把尽清华的灵力注入她的灵脉,治得很认真,很细致,还来回检查了三遍,罗暮衣都觉得没必要。
罗暮衣当时还寻思,咳……她是不是强夺成功了,风颂对她有那么点意思。
结果,她后来发现风颂对谁都这样。出去后,在她面前,对着所有路过的受伤凡民,风颂也是如此治。
他甚至找来弟子治伤,更是检查五遍。还比她多两遍。
……罗暮衣便又想起风颂对她疗伤的细节,中途细致疗伤,绝不逾矩。治好后放下手,也不多拿一下。
怎么可能有意思呢。
罗暮衣不知自己怎么会这时想到这个。
不知怎地,如今回忆起她和风颂的一切,她总觉得记忆蒙上了一层灰。
灰蒙蒙的,乱糟糟的。
她不想想了。
罗暮衣手持寻妖盘,见那针摇摆,东南、西南的字符都闪烁着,半晌,她道:“指向东南的火光更烈,过往妖灾,青龙出逃,也常在东南。我们去东南勘查吧。”
风颂没出声。
罗暮衣回首。
风颂抬起眼,寒意冽冽:“西南方,荧惑守心之兆四起。若不处理,可聚妖。介时折去东南,易陷入险地。你便放着?”
他语调冷淡。
罗暮衣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和风颂又在行事作风上出了冲突。
她也知道风颂说的是对的。但是,她觉得,若是加快速度,也许可以先突击东南的大灾,再回西南。而且,东南更乱,她更易甩开风颂。风颂若是快,也会回来治西南的。
如今听着,却也知道风颂说的在理,他那样更保险。
罗暮衣:“哦,所以你的意思,先去西南,处理那方妖群,再往东南走,是吧?”
“嗯。”风颂轻轻点头。
罗暮衣也不是一生气,就要和人完全对着干的类型。她道:“行,去。”
二人再次前行。
走在途中,罗暮衣倏然垂眸。
一只蝎子爬到她袖管中,正在乱跳。
她脚步微顿。他们治灾的人都知道,蝎子的这般动作,正唤作……“跳乱灾”。
“跳乱灾”,便是蝎子发现了一些不祥之事。
罗暮衣暗暗探去,但思忖半晌,不打算告诉风颂,她要借此离开。
那正是前方有妖息凝成的幻阵。
那可让修士失去方位。
她打算把风颂骗进去,拖上一拖。她好独自去找昏惑。
狂沙漫天飞,罗暮衣撑伞为盾,忽听一声尖啸,是那野狐凄鸣。
罗暮衣身形一动,便滚入那幻阵。
虽然她和风颂感情不好,但她知道风颂作为队友,一向义气,万不会单独任她入阵。
果然,风颂见状,身形一翻,便随她跃下。
罗暮衣正要深入,只闻风声急啸,手腕一紧。
风颂手握一条青绫,缠上她的手腕,声音从牙冠挤出,满是愤怒:
“前方阴火**相映,天盘丁奇,地盘六癸,为迷阵之象。你为何冒进?”
……不好,风颂看出来了。
罗暮衣心知无法再进去,却被风颂以疏离、克制的距离,一把捞住腰。她被直接拖回来了。
重新回到崖上,看风颂蹙着眉抿着嘴,罗暮衣道:“我看清了,不过想快些进去,怕节外生枝。”
“凡事快,则易错。”风颂冷冷道,“当先破前方迷阵阵眼。”
罗暮衣暗暗抿唇。
风颂,也是常治妖祸之人。
他既然看出,她也不可做得太明显。
而罗暮衣也没想一次就算计成功风颂,这次不行,下次再说。
只听远方又拂来一阵诡异的鸣声。竟又是鼍龙扑扑从沙中钻出,那是猫狗大小的鳄鱼状魔物,鳞甲在风中响动如同敲鼓,密密麻麻如河流奔泻般扑来。
荧惑。罗暮衣皱眉,她看到了那代表灾难的荧惑。过往妖灾,荧惑出,便可与地底幽冥之力相合,让妖物兴奋,更为难杀。
不行。
她得快刀解决这里的事,才好再做谋算,去寻找“昏惑”。
罗暮衣撑伞,反手挡住。
却听一道清越剑鸣,“万寒”出鞘,竟是风颂先她出手了。
只见风颂身形如电,长靴踏石,激起的碎石猛地跳在空中。
他转瞬消失,长剑已先罗暮衣钉向被妖物保护的幻阵。
与此同时,长剑引雷,雷鸣撼地。
罗暮衣和风颂虽然如今貌合神离,但成婚十年,到底一起多次出入灾地,她知道如何做。
她如划船般划开那如急流般冲来的妖物,魔符出。
砰、砰!罗暮衣如切瓜一般,小妖的尸身不断在她和风颂脚下倒下。
伞刀开路,长剑破阵。
砰!
不过少息,迷阵阵眼便被风颂破去。失去稳定的迷阵上下晃动,沙也朝地底坍塌,如长河决堤。
该退了。
风颂却背对罗暮衣,以剑撑地,又拿出两道符,化成濛濛白雾,如白练般横在上空。
此雾清明,瞬间洗去荧惑煞气,也将那荧惑灾星的星光隔绝沙外。
沙逐渐平息滚动。
砰!荧惑星光,却是猛地如碎瓶掷地般炸开,猛地炸向了风颂。
罗暮衣立刻上前,撑伞挡住,血伞疾抛,横在了她二人面前,疾退时,她却脚步一个不稳。
而手却如突然握住冷玉。是风颂扶住了她。
但一切稳住后,风颂冷冷对视她一眼,便抽开手,身子侧开,似方才是不得已为之。
罗暮衣却一直记挂怎么分开走。
“西南之灾已定。去东南探查吧。”
风颂小幅度点头,没说话,当是应了。
罗暮衣撑伞,隔绝那割人体肤、夹着风雪的沙暴。
长靴上的沙越裹越多,少时,他们到了东南之地,身上也都染了妖物的血。
一个风沙迷阵隔绝了景象,让他们无法勘灾。
罗暮衣撑开一个小结界,回首时,风颂正在风中,用清洗符及时洗去身上的毒液和血肉。
罗暮衣抿了下唇,说道:“我寻妖盘于此地乾坤之位皆有反应,相隔不过百尺,但坤位起沙,乾位起风,风沙相接,难入其中,恐怕有两个妖物作祟。我去坤位,你去乾位,速速战过再会合,如何?”
怕风颂反驳,她道,“你看得见我。大可放心。”
的确,相隔不过百尺,看得见。
风颂垂眸,看了她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点头。
罗暮衣这才放心。
她打算,一会儿斩沙妖,便悄悄引咒,扬沙施幻术,把风颂丢在这里。
之后,她一个人深入凶相之地,昏惑极可能在那里。
至于风颂,他法力不弱,逃走应该没问题的。
一道清鸣,风颂已再次身如长电,窜入沙暴之中,身形消失。
罗暮衣长靴踏沙,兔起鹘落,已入沙暴中心。
这里的妖,竟比方才西南之处还要密集。
“沙沙……”
“沙沙……”
却不知为何,这里的鼍龙,倏然如感应到什么不祥的、恐惧的东西一般,快速钻入沙地。
罗暮衣吓了一跳,屏息静气,也把感应符甩向风颂那方。
不想,她静待片刻,竟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
鼍龙这样子,像是看到了更可怕的敌系怪物,但没有出现啊?
罗暮衣也不敢再耽搁,她振刀扬沙,转眼便看到小鼍龙带着一只三人高的全身被黄沙包裹的鼍龙。
玄级妖,看来是它扬沙了。这对罗暮衣来说很容易了。
不过三息,罗暮衣便把鼍龙杀了。
按照计划,她丢出一道幻符,长刀扬沙,把余下小妖引向风颂和她之间,便整个人身影消失。
罗暮衣本就该这么走了。
但她突然心乱跳了下,她觉得不对劲,朝上看去。
只听百尺之外,雷鸣风怒,风颂剑气极稳。
然而上方,那天上被和着西南灾地的荧惑星光,倏然化作利箭一般,照向风颂这方。砰!那精怪再次从地底跳出!
罗暮衣睁眸。
按理说,风颂一向防御极稳,早该丢剑气横在空中拦截这星光了。
却不想,星光下坠。
星光不断下坠——
就要坠向北边。
“…………”
罗暮衣咬牙,便想也不想,步法疾变,直朝那北方冲去。
她过去,却见风颂不知怎地,脸色苍白,吐了口血,眼神却极为恍惚。
他身下,是一只浑身裹着风的鼍龙。
不至于啊?杀个小鼍龙不至于把风颂伤成这样啊?
但罗暮衣来不及多想,把风颂抱在怀里,“殃见”反手把星光劈出。
而后,她带他疾退,不想怀里风颂抬头,目光突然变冷,似不认识她一般,罗暮衣甚至觉得他如果不是没力气,会直接打开她。
但不过一瞬,风颂眼中那冷意消失了,恢复了正常。
他似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剑气激出,搅了那余下的妖。
他二人跳离杀阵时,迷阵已破。
罗暮衣悄悄收了幻符,心下郁闷极了。
“……”她又错过机会了。
但风颂到底治望北台之灾有功,她也不能放他一人被杀死是不是,在方才,她看风颂就是暂时失去了作战能力。
“你怎么了?”
罗暮衣看风颂,“刚才不认识我一样。”
风颂扫她一眼,却似在压制什么,罗暮衣看他闭眼,他服了寒毒的药。
哦,不过寒毒发了。风颂发毒时,不喜欢她在旁边,都喜欢弟子照顾。
而罗暮衣看他如今这忍耐的模样,心里想:
……让你还暖玉棋。带着的话也不必受罪。
少许,风颂吃完药,手背还青筋滚动,罗暮衣负手问了句:“真没事吧?”
风颂却声音极为冷漠,比之前都要冷漠:“够了。不必假惺惺。”
……假惺惺?
罗暮衣对着风颂那双寒冷的凤眼,心口腾地冒出火,差点气飞了头。
她为了救他折返,还留在这里关心他,他说她假惺惺?!
罗暮衣正要爆发,却突见风颂抬头。
他一双漂亮凤眼,冷如冰炭,似在极力压抑着盛怒。
却听风颂冷冷地道:“罗暮衣,你如今……就如此不想与我同行?”
“……什么?”罗暮衣头脑“嗡”了声。
风颂道:“我杀妖成千上万次,知妖习性,也可辨幻术。我去乾位时,却见有上百小妖被引向我这方,诡谲出现。罗暮衣,你做了什么?”
风颂唇色发白,是被气出来的。
“……你想多了。”罗暮衣道,“你不过运气不好罢了。我不是回头来找你了么?”
风颂却站起来。
他看向她,那对往日如冰赛雪的凤眸,已在喷火。
他胸口起伏,劈头盖脸地质问:“罗暮衣,你最近究竟在做什么?”
“什么荒谬的谎言都编。”
“什么荒唐的事都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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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