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风分外柔和,吹落了一地的桃花
一个小丫鬟在凝泷院门外探头探脑,鹊喜一把将人抓住,质问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小丫鬟忙摆手:“不是......我,方才有位郎君托我过来带句话,说是来寻披风的。”
鹊喜一时没反应过来,青凝正在廊下作画,闻言手中的笔一顿,走上前问:“那位郎君在何处”
待那小丫鬟抬手指了指东南角的隐翠轩,鹊喜这才恍然大悟,定是那位侯府旁支的崔三郎寻来了。
青凝换了身衣衫,走进隐翠轩时,就见崔念芝背着手,正在亭中踱步。
清清爽爽的一个年轻郎君,虽是商贾出身,却无铜臭之气,青凝站在桃花树下瞧了他片刻,脆生生喊了一声:“郎君。”
崔念芝转过身来,待看清来人后,赶忙移开了眼,匆匆作揖:“今日本是来给侯府送香料的,想起还有件披风落在娘子处,便特意来寻。”
今日小娘子穿了一身海棠红的春衫,俏生生的立在桃树下,让他不敢多看,偏生说出口的理由又有些蹩脚,让崔念芝无端脸热。
青凝却没提披风,只道:“那日多谢郎君相助,我特意做了桂花糕,郎君尝尝可还适口。”
她走进亭中,将雕花食盒放在石桌上,往崔念芝面前推了推。
崔念芝一壁道谢,一壁捻了一块放进口中,软糯香甜,没想到这位小娘子不但样貌生的好,厨艺也好,他不禁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陆青凝。
一缕春风拂过,她额角的碎发轻轻落在凝白的面颊上,凭白扰人心绪,崔念芝一愣,赶忙收回了视线。
青凝将那件披风从鹊喜手中接过来,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一会才道:“郎君,实是对不住,前几日一不小心将那件披风给挂了个洞,我原是想给郎君修补一下的,在那破洞处绣一朵桃花,想来也能遮掩住,只是.....”
青凝顿了顿:“......只是怕你嫌弃。”
一件下人的披风,本也无需讨要的,现如今坏了就坏了,崔念芝咽下口中的桂花糕,忙摆手:“娘子多虑了,我.....我又怎会嫌弃。”
青凝垂下眼睫:“郎君有所不知,我的父亲原是江南首富陆晏识,五年前陆家因贩卖私盐而被抄家流放,我如今是罪人之后,我自小习得的乃是陆家传下来的苏绣技艺,若是用这绣法替你修补衣衫,若被旁人知晓,怕你难堪。”
青凝将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泪眼盈盈的去看崔念芝的反应。
她的身世是躲不过去的,青凝今日所幸借着修补披风之词,来试探一下崔念芝的反应。
崔念芝愣了愣,倒没想到这位小娘子有如此来历,他瞧见小娘子泪盈于睫,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来,这怜悯让他忍不住想去安抚,可他控制住了这怜悯的冲动,转而深思了片刻才开口:
“当年江南陆家贩卖私盐一案我也曾听闻过,确是影响颇大,只是娘子虽是罪人之后,我一介商户,并不在意这些,娘子尽管绣好了。”
青凝于朦胧泪眼中生出光亮,一错不错的去看崔念芝的神情,见他不似做伪,忽而破涕为笑:“好,那你下次来,等我补好了再给你。”
听见青凝要他下次再来,崔念芝耳尖微红,又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正说话,忽见今早那位去凝泷院传信的小丫鬟跑了过来,慌慌张张的。
那小丫鬟名唤春红,见着了崔念芝急的直跺脚:“今早郎君要我帮你带话,我原是要去给二夫人采买物件的,偏生先替你跑了一趟,这一去倒好,竟将二夫人给的银子丢了,足足十两呢,这可要我怎么活。”
春红说着,竟蹲在地上,捂脸哭起来。
崔念芝有些莫名其妙,他虽让这个小丫鬟替自己带了句话,可那也是给了好处的,她自己丢了银子,竟要来怪他。
崔念芝本是有些生气的,却听春红又哭道:“二夫人定会罚我的,说不定今日便会打死我!”
崔念芝是个心软的,闻言到底于心不忍,便叹了口气,掏出一枚银锭,扬手丢在了春红脚边:“拿去吧,不必在此哭哭啼啼。”
春红拿了银锭,一溜烟跑了,临走前趁着崔念芝不备,转头朝青凝眨了眨眼。
青凝失笑,站在隐翠轩内眉眼弯弯,她说:“郎君果然是个良善之人。”
小娘子笑得明媚耀眼,在海棠春衫的映衬下,将这一院子的春花都比了下去。
崔念芝一下子红了脸,又侧过身来朝她作揖道别,临走前低低道了句:“那.....那就劳烦娘子将那件披风修补一番,念芝下次再来拿。”
待崔念芝走出了隐翠轩,鹊喜这才忍不住道“这个春红也是个贪心的,方才那场戏,娘子你本就给了她好处的,方才她又拿了崔三郎一枚银锭。”
今日出门前,青凝本是给了那春红些碎银子的,要她来做这场戏。
“给她吧。”
青凝脚步轻快,在桃花盛开的春日,忽而低低道:“就他了。”
商场之中尔虞我诈,浸染其中多易迷失本性,经过方才春红之事,可见当年纯善的少年,这几年虽在商场中摸爬滚打,却也并未被沾染,依旧保留了一颗良善之心。虽说心软之人成不了大气候,却是可托付之人。
最重要的是,他生性宽厚,并不计较她孤女的身份。
鹊喜没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娘子方才说什么?”
青凝没回应,只笑着加快了脚步。
今儿是清河秀坊结算账目的日子,青凝换了身平素暗沉的衣衫,赶去清河秀坊的时候,就见吴掌柜正捧着账册,笑得见牙不见眼。
见着了青凝,吴掌柜忙让王怀奉茶,喜道:“陆娘子,你算是把清河秀坊盘活了。”
青凝将账册一一过目,这几个月秀坊生意好,凭着几桩大买卖,将去岁的亏空填平,已开始逐渐盈利了。
青凝点头,将账册递给吴掌柜:“是了,托吴掌柜的福,铺子里生意越来越好了,依我看,是时候多请几个伙计了。”
铺子里除了王怀外,另有个打杂的小伙计,如今眼见有些忙不过来了。
铺子里一时喜气洋洋,吴掌柜正笑意盈盈的喝茶,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神色凝重起来。
他站起身,朝青凝做了个请的手势:“陆娘子,吴某有几句话想说。”
青凝一愣,起身随他进了内室。
吴掌柜在内室踱了几步,正色道:“陆娘子,吴某这几日忽而想起一桩事,是顶重要的一桩事。”
青凝正要开口问他何事,却听吴掌柜问道:“你可熟知我朝律法?”
青凝摇摇头,一脸疑惑,是何事竟牵扯到了本朝律法?
吴掌柜便解释道:“我朝律法规定,女子死后,若已无生身父母,且未立下遗嘱,则其嫁妆及其名下财产皆归夫家。”
青凝一下子反应过来,这间铺子既然还在姑母的名下,若是没有其死前立的字据,那便是属于崔家四房的财产。
吴掌柜点点头:“是了,只你也不用担忧,你姑母死前特意给我去了信,说是这间铺子留给你,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替你守好了,待你及笄后便可去官府改名。那封信上是盖了你姑母私章的,便是官府也得认。”
大周规定,女子及笄后方可继承田宅铺子,现如今,这间铺子的房契上依旧还是陆之商的名字。只,既然有姑母给吴掌柜的信件为证,便可去官府改名。
青凝松了一口气:“那便要劳烦吴掌柜将信件给我,我好去官府改了房契。”
吴掌柜一时间讳莫如深,支支吾吾道:“我.......吴某对不住陆夫人,那份信件被我落在了老家,待我这几日着人去取。”
青凝观他神色,下意识问了句:“吴掌柜老家何处?”
吴掌柜半天才道:“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