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么,众人有序将围观圈子就地散大,搓着手伸长脖子等看热闹。
谢岍与俞图来到场地中央,海日很亲自做裁判,并在旁指导俞图。
谢岍紧紧腰带,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赛前热身,直接微微蹲低,做出个一点也不标准,甚至看起来还有些随意散漫的摔跤势。
对面,俞图并未因对手不标准的准备姿势而有丝毫放松,他双脚分与肩宽双膝蹲低,摆出摔跤的标准预备势。
年轻人顶着一头蓬乱卷发,相貌分明老实,盯着谢岍的那双眼睛,确然锐利无比,他这目光,让谢岍想起了自家大哥谢斛养的那只海东青。
随着海日很横在二人面前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扬,谢岍未待试探,就被对方压低身子冲来拦腰抱住。
这一冲力道不小,谢岍腰被圈住双脚瞬间离开地面,围观人群爆发出一声倒吸气,旋即,只见几乎要被拦腰过肩摔过去的谢岍,从背后抱住俞图,双脚同时后撤,以自己身体为重量,硬生生把就要直起腰的俞图,给重新压得弯下腰去。
一招被挡,被压在谢岍身下的俞图,咕咚咽口唾沫,果断未按照常规手法去抱谢岍腿——何况谢岍已双腿后撤,截断了被对手抱住双腿,反方向将她顶出去的可能。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招见拆的俞图右脚旁撤,两手拽着谢岍腰带未撒开,整个人脑袋向左转,右腿往右铲,以腰部为杠杆,试图撬开对手的环抱,并铲到其身旁进行再次抱摔。
却不知谢岍是具体如何转步移动的,外人能看见的,只是她一手按住俞图的头,左脚上前一步,右腿追着俞图移动方向,同时身体往下坠,右腿已贴地铲进俞图两脚之间。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谢岍是如何从俞图的招数下转过身,并滑铲倒地使后背贴近地面的,海日很慌忙一声“蹲低!”才喊出来,几乎同时间,“扑通!”一声骨肉摔地的闷响重重响起,土地上扑起厚厚灰尘,俞图被谢岍锁住左腿砸摔在地。
俞图拍地认输了,锁已形成。
此刻若是在与敌人格斗,俞图左腿怕是已经彻底被谢岍从膝关节处绞折成两节,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营长的追身术,连他那拥有绝对力量的师父海日很,都轻易不愿与之为敌的追身术,十八部闻之色变的贴身肉搏追身术。
俞图的第一次试探,不出所料以失败告终,简单粗暴的力量型招数,根本无法与营长纠缠,两三招内胜负立判。
而俞图精瘦身形爆发出的力量,让谢岍也感到一丝惊讶,三局两胜,谢岍拍拍身上土,再次微微蹲低身子准备再来。
第二局,这回俞图不再用力量强攻,对战开始后,他与谢岍展开互相试探,在拽袖子拽腰带拽衣领之间,各种寻找攻击机会。
纠缠片刻后,再一次抓袖子被谢岍反向借力挣开后,俞图另只手立马趁谢岍正身前防御空挡抓住谢岍衣领,接着揉身上来就要使用贴身靠。
围观众人一声惊呼,海日很的贴身靠力量巨大,轻而易举能把对手肋骨全部撞折,俞图的贴身靠也绝对不容小觑。
瞬息之间,围观人群紧接着再次爆发出一声惊呼,因为在俞图揉身上来的同时,谢岍抬脚借力,踩住俞图胯部飞身而起,一腿锁住俞图脖子,拽着俞图抓自己衣领的手,顺俞图揉身前来之力往下扽身。
只见二人在谢岍坠力下双双倒地,齐齐前滚翻,两个人高马大的人同时摔地,扑腾得周围尘土飞扬。
待滚翻结束,俞图只能再次以手拍地认输,翻滚过程中,他被营长锁住脖子,以及锁住了伸出去抓营长衣领的那条胳膊。
围观人群轰地一声,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这他娘是摔跤么?这他奶奶的是什么野路子的索命招!干脆利落,精妙绝伦,绝了!绝了!!
扑了满身满脸土的谢岍,拍着衣服拉俞图起来,后者情绪稳定,天上璀璨的乌金在他黑亮黑亮的眼睛里,闪烁成两个光点:“再来!”
“漂亮!再来!”谢岍觉得,这小孩不仅有力量,脑子转的也不慢,方才两局走下来,若是换成别的什么人,恐怕无论是力量型过招还是技术型过招,对方都会被俞图三招之内碾成渣渣。
第三局,双方再次以试探与寻找突破口为开始,俞图不再像前两次那样主动出击,而是在周旋中等待对方先出手。
试探中,他与谢岍互相抓住了对方手腕,然而就在谢岍试图有所动作时,俞图猛地双手用力,以对手伸直的左手手肘为杠杆,把对手往同方向甩,并飞快伸脚去一勾谢岍左后脚踝。
这是个极其简单的摔法,被谢岍曲肘上步化解。
眼见着谢岍就要贴身上去,观赛的海日很心里顿时一紧,在旁指导着喊:“保持距离,俞图,千万别让营长贴身!”
中年男人粗沉的话音刚刚落下,只听扑通扑通两声接连响起,俞图和谢岍双双摔倒在地。
没人看清楚是怎么摔在一处的,就见营长给俞图来了个过肩摔,俞图在摔倒的同时,不知怎么捎带上的营长,两人在空中抡出两个半圆,一前一后地后背着地,重重砸在坚硬的土地上。
现场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几息之后,围观人群沸腾了,大柳营上下沸腾了,所有人大声欢呼着,海日很的徒弟俞图,竟然在连输两局后,跟营长打了一局平手!
大柳营又出现了年轻的英雄人物!
懵乎乎没反应过来的俞图,被大家围在正中间,士兵们闹腾着,欢呼着,将他一次次地高高抛起,海日很护着谢岍,拨开人群来到旁边。
壮硕如山的男人,轻手轻脚给他最最尊敬的上官拍打着衣上灰尘,笑得憨厚,说:“营长,谢谢您。”
谢谢您愿意给俞图机会,谢谢您给后生们打造如此宽厚的成长条件。
“谢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嘛,一转眼,咱们都老喽,”谢岍龇牙咧嘴活动着被摔疼的右肩膀,“哎”了一声说:“三四年前,跟鞑靼铁将军打的那场遭遇战,第一个冲进铁将军中心圈的人,就是他吧。”
“是,”海日很说:“您别看他长着副老实巴交相貌,说句冒犯您的话,大柳列到阵前时,他那股‘冲第一个,杀最强敌’的劲头,跟您有得一拼。”
游牧部落的军队列阵非常有规律,他们首领身在何处,军队里的强者就会以他为中心,呈战斗力逐级递减的阶梯圈,依次往外延伸,也就是说,与十八部交战时,他们队伍里冲在最前面的,往往都是实力最弱的人。
只有首领周围的保护圈,才是他们整个队伍里实力高战斗力最最强悍的人。
几年前,大柳营在调防路上,与鞑靼部落偷袭边城秋收的铁将军迎头遭遇,双方交战中,第一个冲上去,把铁将军保护圈撕开口子的人,就是这个俞图。
后生可畏。
谢岍咧嘴笑起来,放声笑起来,用力拍海日很上臂,说:“慈悲,老天爷没有薄待我谢岍,没有薄待咱们大柳营。”
大柳营后继有人。
岁月不饶人,英雄终迟暮,大柳营成立以来,在谢岍做为主心骨之下,以将苏哈、海日很、已经归田的王九龙,以及调走的朱剑锋四人,做为代表的第一代大柳营,已经基本成为历史。
以姚丰收、那日苏,以及调去鸿蒙军的郁孤城,做为代表的大柳营第二代支柱,如今正顶梁,内外基本平稳的环境下,大柳营的第三代人物,也是时候该显山露水了。
第一代军者使命是求存,第二代军者使命是收复,轮到第三代,守防和维//稳是他们要扛起来的责任,而前两代人还能护他们走多远呢,终归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这时候,那边的人群传来闹腾的喝彩声,竟原来不知是谁想要挑战俞图,海日很和谢岍寻声望过去,恰好迎上了俞图穿越人群投过来的目光。
大柳营三代军者,在这一刻正式相遇。
“……营长,营长!”十七八岁的营厅守卫小卒柳万,终于找到那个醒目的目标人物,大跑小跑冲过来,抱起拳喘着气说:“有客来,姚副请您回营厅!”
“客?”谢岍眉梢轻挑,压根搂不住眉目间的凌厉匪气:“什么客!”
小卒柳万吓得一缩脖子:“不清楚,只知道是祁东军里来的,姚副将称呼对方为黎将军,哦,同行的还有位女军!”
“那我就先回去了。”谢岍和海日很道别,转身与自己的厅中小士卒,同往营厅方向去,营长拍拍小士卒脑袋,问:“来的人是不是叫做黎栗鄂?”
小卒柳万歪起头想了想:“啊,我只听那位黎将军喊那女军作舒什么,舒晴?好像是……”
不出所料,来的正是祁东军大帅帐下副将之一黎栗鄂,未免失礼于人,谢岍绕去自己歇的屋,套了件干净外袍才来营厅。
“重佛!”
谢岍甫进门,便见黎栗鄂放下茶碗迎上来,先抱拳礼了,用力拍在谢岍右肩膀上:“可有差不多一年没见啦!怎么瞧着胖了呢。”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谢岍回个抱拳礼,单纯勾起嘴角笑的时候,满身匪气扑面而来,“咋的一声不吭就突然跑来,我现让张勇波杀猪,可来得及?”
黎栗鄂一摆手,眼神示意找个妥当的地方谈,嘴上风轻云淡说:“别提了,大帅让我奔肃里营公干,路上遇见点事,这不就顺道拐来你这里了。”
看来事情不简单。
“嗯呐,进屋说。”谢岍冲自己公务的独间抬抬下巴,姚丰收上前引路开门,黎栗鄂及其副手随姚丰收进屋。
随其后的谢岍在转身时,趁黎栗鄂不注意,抬起鼻孔,朝停步身后那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做了个猪鼻子闻东西的动作。
始终模样沉稳的舒晴,一下子被谢岍逗笑,碍于厅里还有同行其他人,她忙捂住嘴,把偷笑化成咳嗽来掩饰。
几个头头脑脑进里面谈话去了,几个心腹之人把守在里外,原本在厅里替营长捉笔的尉官,此时已悉数退下,闲杂人等更是不得靠近营厅。
谢岍亲兵负责端茶送水,丁俊给厅里一路奔波的诸特使军爷,送来热糙茶和小油馕,唯独到舒晴跟时,丁俊前送的不一样。
碗里倒出来的,是带着牛肉干的细奶茶,盘子里放的吃食,除了小油馕,还有刚出锅的牛乳糕,味道散开,那叫一个香。
不得不说,大柳营伙头班张勇波,手艺真不是盖的。
这不是赤//裸//裸搞特殊么,舒晴叠声低低推辞着,不敢接受,她平时在军里做文书,这次随行出来,本就为人反对,若此刻还当着别人面这样奶茶奶糕地享受,指不定回去后又要落什么话柄给人家指摘。
谁知道丁俊一清嗓子,用不高不低,恰好让厅里其他人听见的声音,学着话说:“营长原话给我说,‘过会儿有事相求,招待你舒文事先吃好喝好了,还有,且只管让你舒文事踏实吃喝,要是谁觉着,自己有本事能帮老子解决难处,那就尽管站出来,老子把他敬到眉头上’。”
嗯,这话不会有假,典型的谢二悍匪风格,可着祁东军里寻去吧,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敢这样说话的。
同行中有几人再向舒晴这边看过来时,眼神已由方才的轻蔑,变成了轻蔑中夹杂着敢怒不敢言。
人心就是说不明白,祁东军得朝廷准许招女子入军,大家各凭本事当差吃饷,可就是有人看不惯女子在军。
那些人对谢岍的拳头既畏且敬,不敢有丝毫异议,于是把矛头指向从事文书工作的女文事,他们说,女文事矫情,采购军需还得划钱另外给她们买用品,行军路上遇见个小水坑,女的就哎呀哎呀娇嗔着迈不过去。
他们不惮用最严厉的目光,审视着军中女子的一举一动,更不惮用最严苛的条件,来要求女军去完成许多男军都达不到的标准,然后,在女军失败后,他们又会居高临下扔出一句:
“女人就是女人,连这个都做不到,不如老老实实回家相夫教子去。”
谢岍就是从个人人看不起的大头兵小碎催做起,顶着来自四面八方遮天蔽日的压力,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过程有多难,所以她总会有意无意地护着舒晴,护着军里所有心怀事业的女子,试图去和那些偏见与不公进行抗争。
女子一腔忠勇,从未逊色儿郎。
小半个时辰后,几位军爷谈完事,闲聊着先后从里面屋子出来,谢岍吩咐亲兵去给特使们安排住处,黎栗鄂一行二十来号人,要在大柳营暂住几日,等通往肃里的唯一道路抢修通,他们将继续北上。
亲兵将等候在厅里的风尘仆仆的众人领离开,姚丰收也得谢岍示意办事去了,这时候,厅里没了外人。
黎栗鄂唤住舒晴,对谢岍说:“你不是在城里有宅子?不妨让舒文事过去,和你一起住几天嘛,这一路跑过来非常辛苦,舒文事可以趁机好好歇歇脚,你们俩人又打小认识,也正好可以叙叙旧的。”
这话说的没错,舒晴父亲生前在谢斛帐里当差,舒晴母亲忙于生计无暇关顾女儿,舒父当差时,常常把女儿带在身边,谢岍与舒晴可以说是从小认识。
谢岍走势凌厉的眉梢轻轻一扬,问的舒晴:“我那儿住有人,不过还有间客房,去不?”
从见到谢岍起,踏实感就将舒晴紧紧包裹起来,那颗不上不下一路忐忑的心,也终于稳稳落回肚子,舒晴柔柔笑起来,别有深意问:“不知道我住过去可打扰?”
谢岍从舒鼻涕妞的笑容里,看出只有她俩才懂的无言之语,不由地让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也不是外人,老姚他妹子。”
“那我就不去搅和了,”舒晴瞬间明白什么,说:“你在这儿住哪儿?给我住几天,让我也狐假虎威耀武扬威一番。”
黎栗鄂不懂这俩人打的什么哑迷,拍了下谢岍右上臂,笑呵呵跟着引路的营长亲兵走出了营厅。
“……我艹!”等厅里只剩下舒晴后,谢岍左手抱住右胳膊,咧嘴就是句骂,龇牙咧嘴的,看来忍了挺久:“老黎这头驴,他就是故意拍我胳膊的,他还在记着我去年捉弄他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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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