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湜也捂住听筒,答道:“我不知道,阿姨睡下了,你去我房间拿吧,在梳妆台下面。”
祝京南点点头,出去了。
电话那头的祝听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又说道:“这几天京南在香港,帮了不少忙?”
“嗯。”
“等我回国,好好谢谢他。”
宋湜也问他:“听白哥,你还是圣诞节回国吗?”
祝听白那里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宋湜也听见背景的音乐声,他应当在工作,祝听白攻读经济学博士毕业之后,因为宋湜也还没有毕业,便留在英国做经济学研究,陪她一起读书。
他答:“宋伯父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提前回国,与你尽早完婚。”
“哦。”宋湜也垂眸,手指拨动着被子,轻声说,“我要睡觉了。”
“好,你好好休息,有任何问题给我打电话,晚安。”
宋湜也把电话挂了,祝京南拿着她的吹风机进到房间里,他头发并不长,其实吹不吹都行,他把吹风机放下了。
宋湜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她也懒得管。
时钟指向十二点,她花了几天时间调时差,已经基本适应正常作息,心力交瘁的时候,人格外容易困倦,她重新躺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住头。
她能隐约听见祝京南走动的声音,没几分钟他也静下来了,偌大的房间中,静得宋湜也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样的夜晚都显得聒噪,她撑着手臂坐起来,看向沙发。
窗帘没有拉,月光落在沙发上,祝京南头枕着沙发靠手,并没有睡着。
“祝京南。”
“嗯?”
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睡着了吗?”
“......没有。”
“哦。”宋湜也抓着被子,又沉默了半天,想着这么几天麻烦他,还没有正式向他道谢,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了,往后他回北京,她结婚。
以后见面,他还要喊她一声“嫂子”。
“我爸爸的事情,麻烦你了。”
“嗯。”
“我跟你说声谢谢。”
“嗯。”
祝京南一如既往地话少,宋湜也并不意外,她本来是喜欢热闹的人,但是他这么沉默,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祝京南却坐起来了,月光与海景在他身后,宋湜也只能看见他深蓝色的剪影,他的鼻梁很高,上面有个小小的驼峰,侧脸骨骼显得很凌厉。
“阿也。”他缓缓说着,没什么特别的语调,“你之后怎么打算?”
宋湜也抿着唇,久久没有说话,她一向不是有规划的人,反正总有人为她兜底,路子总不会走歪,但现在她也不知道了。
立刻进宋氏吗?她经验不足,宋氏内部那么多的元老未必肯服她,算来算去,好像只有结婚这一条路可靠一些,起码能确认,把君望在宋氏的股份握在自己手上。
她知道自己没那么多时间蹉跎了,她必须要快速成长起来,她一天不正式进入宋氏,潜藏的困难就越多。
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也算认识这么几年,到底有交情在,宋湜也对他残余信任,尚能坦诚相待。
“其实我想回伦敦,我想把书读完。”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里面有半杯冰酒,她转动杯口,将酒饮尽,“不过我知道这不现实,我想想而已。”
“集团里,江阿姨和张伯是值得信任的人,再不济,还有三叔。”她说着,自顾自点了点头,像是给自己打气,“我会很快上手的。”
祝京南看着她,她的半边脸被头发遮住,眉目敛入阴影中,看不清神采。
他问:“你想回伦敦?”
宋湜也顿了一下,她说了那么一大堆,他怎么就听了第一句,她皱皱眉,说对。
她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没必要回去了。反正听白哥也要回来了,我跟他应该很快就要结婚了。”
“你想结吗?”
宋湜也眉头皱得更紧,问的都是什么问题?现在她想不想重要吗?结婚是当前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她又不是傻子,也没机会盲目追求爱情了。
反正她追求过,没结果,有没有都一样了。
但她真的想吗?
祝京南的问句在她耳畔转了半天,击中她的心,她答不上来,只能模棱两可地说:“听白哥对我挺好的。”
她说的是实话,她娇纵任性,少有人能容忍她这样的性子,但祝听白可以,她对伴侣最大的要求就是容忍她,因为她不愿意退让。
从这个维度来看,祝听白是上佳人选,除了学业,他也不怎么管着她,甚至还能在她的暧昧关系难以收尾的时候替她处理好。
宋湜也想说,你祝京南就做不到吧。
但她没说,他做不做得到、能不能容忍她,都跟她没关系,他们两个又不会结婚。
“而且全港都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宋湜也补充一句,像是在说服祝京南,其实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宋湜也在国外的时候,曾跟朋友聊天,朋友还在憧憬门当户对又心意相通的婚姻,她那个时候就嗤之以鼻了,她知道自己没这个机会,自然不强求。
联姻嘛,强强联手,讲情情爱爱的多俗啊。
祝京南似乎轻笑了一声,少见地多说了几个字:“但百分之九十的照片都是我。”
宋湜也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如果会让别人误会的话,我可以出面替你澄清。”
“不必了。”祝京南重新躺下来,“睡吧。”
宋湜也不想睡,她今天有很多话想说:“你把头吹了吧,会头痛。”
“干了。”
“哦。”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跟自己讲话,宋湜也也不想理他了。
旧友重逢,按道理来说,再生疏的关系,也该客套一句“这几年还好吗”,但她问不出口。
就算问了,他也只会吝啬地回一两个字而已,不如不说,她也没那么关心。
宋湜也背过身子,眼睫扇动几下,终于能闭上。
这是回国这么多天以来,她睡得最好的一觉。
她一直睡到上午十点钟,祝京南已经用完早餐出门了,曾管家上楼来给她送早餐,却发现她的房间空无一人。
曾管家端着早餐,站在她房门口沉思,身后的房门便打开了,宋湜也穿着吊带睡裙,睡眼惺忪地走出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湜也......你昨晚,你们昨天晚上......”
宋湜也拿起餐盘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温牛奶,也不顾对方惊讶的神色,平静安抚道:“曾姨,别乱想,没别的事。”
曾管家骨子里是传统的人,又是照顾她长大的,不免多嘴絮叨:“小姐,你跟听白少爷是有婚约的,二少来帮忙,你们也要注意分寸,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她刚睡醒,不想听苦口婆心的劝解,只说:“真没事。”
曾管家摇头叹息:“等二少回来,我得好好同他说说。”
“他还会回来?”
曾管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说:“是的呀,董事长突然离世,小姐你又没去集团,肯定要一个人去把持局面的呀。”
宋湜也嘴唇动了动,出神道:“他到底要在香港待多久?”
“你与听白少爷即将结婚了,他作为弟弟,自然是等你们结完婚再走。”
祝听白说他十一月初回国,也就是说祝京南还要在香港待至少半个月。
宋湜也抓了抓头发,莫名有点烦躁,简单洗漱之后,问曾管家:“曾姨,我今天什么安排?”
曾管家回道:“下午一点钟去集团听一场会,江总会带着你。”
宋湜也不得不点头,她今年才二十三岁,还是喜欢新鲜劲的时候,厌烦枯燥的会议,但现在没有任何机会逃避了。
她在伦敦这几年,待的胃都小了,简单吃了个早午饭,上楼换衣服。
不比巴黎伦敦这个时节的阴雨天,香港依旧艳阳高照,碧海蓝天,山林的色彩在午后也显得尤为浓郁。
服装品牌每年每个季度都雷打不动地往宋宅送衣服,她在衣帽间里转了一圈,挑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竖纹短袖衬衫,下身穿浅蓝色的西装裤,胸口依旧别着黑白胸花。
她将披散着的头发束起来,扎成低马尾,淡淡描眉,不打算化妆了。
司机是钱诗在宋定安出事之后新换的,从北京找来的,钱家做过背调,今年四十一岁,是退伍军人,背景干净、为人可靠。
宋氏大楼在告士打道上,毗邻华润大厦,与中环广场一街之隔,可遥望湾对面的尖沙咀钟楼和维多利亚港,位于全港的商政中心处。
会议一点钟开始,宋湜也十二点半到,江淑妍已经提前在她办公室前等着了。
江淑妍今年四十七岁,因为保养得好,看不出真实年龄,皮肤是美黑过的小麦色,典型的职场港女纤瘦身材,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白色西装套装,齐肩的中短发拉直,连一点碎发都没有。
她父亲就是宋氏的人,父亲退休之后,她接任父亲的位置,目前在宋氏担任COO(首席运营官)。
江家在宋氏中也算元老,宋湜也小的时候偶尔跟着宋定安到集团中,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江淑妍身后。
江淑妍看见宋湜也后,立即向她展开双臂,宋湜也同她拥抱,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江阿姨。”
江淑妍拍拍她的背:“阿也,节哀。”
宋湜也这几天听过太多的节哀,这当中或真或假,她无心追究,唯有在信任的长辈这里,她能够短暂地得到一些安宁。
江淑妍带她进了宋定安原来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的名字已经换成她的,内部陈设没怎么变过,跟她记忆中没有差别。
家人的离世向来是这样,在接受现实之后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难过了,但所有熟悉的物件都囊括那一时刻彼此的情感,宋湜也看着宋定安桌上他们的全家福、她小时候随手刻的印章,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江淑妍叹息一声,表示理解:“你爸爸突然去世,你肯定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整理。但是阿也,集团也需要你担起责任。张伯伯是你爸爸最信任的助理,你有不懂的都可以问他,坚强起来,集团里的老顽固都等着你去治!”
宋湜也抹了抹眼泪,将相框重新摆正,点头称好。
会议准时召开,宋湜也同江淑妍一同走进会议室,首席的位置为她留了出来,左右分别是祝京南和宋定文。
这场会议聚集了集团所有高层,有许多都是看着宋湜也长大的,现在宋湜也要做他们的上司。
他们的目光质疑、审视、探寻,宋湜也仰首坐下来,微微一笑:“各位阿姨、叔伯,下午好。你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我代替我父亲与各位共事,倘若有处事不周全的时候,还请各位体谅,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整个宋氏实业越来越好,谁的行事准则与我们的初衷相悖,谁就应该离开。”
宋湜也说完,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右手边的祝京南,他抬眸,两人四目相对,宋湜也先收回目光。
会议室在她话音落下之后静默了一会儿,祝京南和江淑妍带头鼓掌。
坐在末席的男人鬓角已经白了,双手握着手杖,眼神却像鹰似的,他是宋湜也的叔公:“阿也,不是叔公不信任你,只是你年纪还小,又没有在基层训练过,集团的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的。”
宋湜也对他印象不太好,她父亲在的时候,这位叔公就仗着年龄大,时不时唱反调。
左边第三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男人附和道:“叔公说的有道理,况且,阿也你毕竟是女孩子,我听说你书还没读完?”
那是宋定友的长子,宋湜也的堂哥,宋丁泽。
宋定文看向两人,出来打圆场:“叔公、丁泽,阿也是有需要学习的地方,你们暂且给她一些信心,倘若实在做得不好,再教导也不迟。”
叔公嗤了一声。
祝京南转着笔的手停了,薄唇挑起,声线淡漠:“宋湜也女士现在是宋氏高层的最大股东,所有决策都要经过她同意,对于法定的股权分配,各位有异议吗?”
宋湜也望了他一眼,笑容挂到脸上:“这样的共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样最好,也不必我们再赘述。”
宋丁泽一手撑在转椅上,斜倚着身子,看向祝京南神色不虞,低头轻笑:“祝公子,说句不好听的,你到底是外人,集团内部的事情......”
宋湜也将他的话截断,语气不疾不徐:“堂哥,坐在这里开会的人,从不讲外人内人,你狭隘了。”
“你!”宋丁泽被宋湜也驳了面子,话头哽在喉中,但宋湜也只是朝着他露出一个体贴的笑容,让他说不出话来。
处理了会议上的两个硬骨头,宋湜也向众人表现出强硬的态度,没有人再敢多言,这场会议总算能够顺利展开。
结束之后,宋湜也留了一会儿,向宋定文问好。
宋定文向来是不热衷于集团中的事情的,宋湜也很意外,今天会在高层会议中看到他。
宋定文朝她笑得温和:“高层的这些老顽固,一个个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三叔与你父亲一母同胞,肯定要为我的侄女撑腰。”
宋湜也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还是说:“谢谢三叔,我会尽快成长起来的。”
“不过......”宋定文沉吟,“祝京南和他背后的君望,到底还是外部资产,你要有所堤防,虽然你母亲与祝家是故交,但生意场上是不讲感情的。”
她点头:“我知道的,多谢三叔教导。”
宋定文要说的都说完了,先走出会议室,宋湜也一个人坐了几分钟,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这场会开得她筋疲力尽,想要拿上包回家了。
司机把车停在车库里,宋湜也的视线却落到边上那辆墨绿色的宾利。
祝京南喜欢自己开车,他坐在驾驶座,两人的视线隔着挡风玻璃相望,宋湜也转头让司机先回去,坐进了祝京南的副驾。
“阿也,不要轻信今天会议上的任何一个人。”他望着她,声音沉郁顿挫。
“我知道。”她点头,目光垂落在手上,复看向他深邃冷峻的眼中,“那你呢?”
你值得信赖吗?
阿也:我是老板听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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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